2022年11月6日 星期日

引言


疫情中⼀群猶太⼈到藍⼭避疫,建⽴了⼀個以⼥性為君主的國度。啓⽰錄的七個封印揭開了,誰是巴⽐倫淫婦?誰⼜是救贖的羔⽺?

⼀對被詛咒的孿⽣姐妹,爲了活下去,只能索取對⽅的⾁體。⼀個愛與被愛,背叛與被背叛,拯救與被救拯救的故事。這對孿⽣姐妹,掙扎於情欲與真愛之間,搏⾾於死亡與永⽣之際,挑戰⼀場「向死⽽⽣」的辯證。


楔⼦


你們乃是來到了錫安⼭,永⽣神的城⾢,就是天上的耶路撒冷。——希伯來書12:22


應許之地

最壞的時機,便是最好的時機。

那⼀年瘟疫肆虐,病毒無可遏⽌地蔓延⾄全地,⼀群⼈以猶太⼈爲⾸,聚集到藍⼭潛居避疫,依附羅特斯德家族,此家族世世代代以紅盾為家徽( Rothschield ︰德語原意為紅盾),因⽽以此為姓⽒。

以⾊列⼈嚴格遵守摩西律法與潔淨儀式,避免與外邦⼈雜居,因此其内部產⽣了獨樹⼀幟的内聚⼒與排他性,嚴峻的疫情所帶來的隔離⽂化,更强化了這⼀獨特的⺠族性。

以⾊列是上帝的選⺠,是個注重⾎統傳承的⺠族,摩西律法禁⽌以⾊列⼈與外邦⼈通婚,各部族精準地傳抄族譜,世世代代地流傳下去,爲的就是保証選⺠⾎統的純粹性。

⽽移居藍⼭的這⽀猶太⼈,原本是因疫情⽽暫時避居於閉鎖的⼭⾕中防疫,後因疫情永無⽌境的蔓延,不得不在藍⼭定居下來,落地⽣根,建⽴美好的家園。

藍⼭的⼭形地勢肖似耶路撒冷,⾕地的閉鎖、匍匐的⼭巒、灰⾊的⽯屋,遂讓藍⼭國⾃成⼀個體系、⼀個國度、⼀個⽂化、⼀個經濟體,使得⼈⺠在⼭⾕中維持著⼀種與世隔離的⽣活型態,奇蹟似地得到前所未有的繁榮與財富,在如此艱難的時局裏,藍⼭⼈卻能在⾕地享有和平富庶的⽣活,恍若神置⼈間伊甸園。

安逸似乎讓他們忘記了古⽼的使命。

以⾊列⼈的⾜跡遍及世界各地,無論他們移居到世界哪⼀個⾓落,靈魂裏像是鎸刻著同樣的宿命、同樣的驅動⼒,所有的移⺠、所有的脚步、所有的⽬的地都是緊緊跟隨著⼀個古⽼的召喚,抱持著⼀個古⽼的希望,那便是進⼊他們的應許之地︰迦南。耶和華的應許。

在藍⼭,他們不是歸⼈,⽽是過客。


應許之王

以⾊列⼗⼆⽀派,在亡國之後,只剩下猶太⼀⽀流散各地,與外邦⼈雜居。在這種宿命之下,保有⾎脈的純粹性,不被異族同化,變得異常重要。然⽽,⾎脈的明確性,惟有透過⼥性繼承⼈才有可能。於是猶太⼈逐漸形成了,以⺟系作爲⾎緣依據的傳統,全世界各地猶太⼈的「認證」⽅式便是︰由猶太⺟親所⽣的⼈都屬於猶太⼈。

然⽽,在這天災⼈禍紛擾的時局之中,藍⼭國在這樣的背景之下,成⽴了⼀個以⼥性為統治君主的邦國,創⽴出⼀種獨特的政治體制︰王權只傳⼥、不傳⼦,⾎統只依從⺟系,⽽⾮依從⽗系。

王者即是受膏者,猶如⼤衛王,集法政軍於⼀⾝,直接擁有軍隊、直接帶領軍隊、直接抵禦外敵。

王者是奇魅者、受膏者、彌賽亞。是拯救者。

王者也必全然奉獻於國家,儲君⾃幼便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,鍛煉出鋼鐵般的毅⼒與男⼦的氣魄。⼥王葉蓮娜以勇敢著稱,據説她與⽣俱來的勇氣勝過任何⼀個男⼦,是⼀個天⽣擁有奇魅特質的⼥⼦。

然⽽,王者除了全然奉獻之外,藍⼭國中還有⼀項不成⽂的傳統,⼀種幾近宗教性、儀式性、信仰上、道德上、♛潔上的束縛,⼥王登基時必須向耶和華宣誓,全然委⾝,決志終⾝侍奉神、侍奉國家、侍奉⼈⺠,她是⼈⺠的守護者、拯救者、受膏者……

藍⼭國的⼈⺠認爲,⼀個爲情所困、為兒⼥纏⾝的⼥⼈,無法在正確的時機,對最重要的事情,做最正確的判斷與選擇。因此,王者⽣來便註定要嫁予國家,終⾝保持獨⾝的⾝ 份,才能保持中⽴的⽴場,以⾊列的君王亦是仲裁者。

王者那種純然、聖潔、中⽴、正義、供⼈景仰的形象,是穩固王權的基礎。


應許之嗣

在這種獨特的⽂化氛圍之下,⼥王葉蓮娜與公主葛雷琴在誕⽣的那⼀刻起,便註定了有著全然不同的責任、不同的命運、不同的⼈⽣,同時⼜有著唇亡⿒寒、相依共存的連帶。

在外⼈眼中她們只不過是⼀對視覺上難以分辨的孿⽣姐妹,成雙降世,有著相同的容顔、相同的⾝量、相同的氣質,同時也有著相同的命運。

實則,在她們降世的那⼀刻起,便肩負起完全不同的責任與命運,⼀個註定了要繼承⼤統,另⼀個則要為王室誕育優異的王位繼承⼈。

然⽽,如何將王室的⾎統傳承下去?

繼承⼈的⽗親皆是經過⼀番精⼼挑選,⼤多來⾃强⼤的歐洲王室,以聯姻來鞏固王權,是最古⽼的政治權謀,能有效地拓展政治勢⼒。

然,也有不少是天縱奇才的平⺠,因出衆的才華⽽被⼥王看上……但,他必須是⼀個無⾎緣、地緣、⼈緣的異鄉⼈。


❤ 背景⾳樂即為以⾊列之歌,1888年在錫安主義的背景之下,原本是 Samuel Cohen 根據奧地利詩⼈ Naphtali Herz Imber 的詩作『Tikwatenu』 所譜成的曲⼦。戰後,以⾊列復國時被選爲國歌,名爲 Hatikvah,意爲希望。


章節與⼈物


【章節表】

楔⼦
前奏曲︰尤加利樹下
第⼀封印︰葉蓮娜與葛雷琴
第⼆封印︰耶底底亞
第三封印︰約拿單
第四封印︰墮落的天使
間奏曲︰夕顔囈語
第五封印︰罪與罰
第六封印︰他者
第七封印︰解除魔咒
終曲
後記
附錄︰猶太教的節慶
附錄︰2021SV共筆活動南組動態


【出場⼈物】

藍⼭⼥王葉蓮娜·羅特斯德︰Helena Rothschild 
藍⼭公主葛雷琴·羅特斯德︰Gretchen Rothschild
天使的化⾝物理學家耶底底亞·維斯︰Jedidja Weiß
顧命⼤⾂之⼦約拿單·羅斯曼︰Jonathan Rossmann
顧命⼤⾂拿單·羅斯曼︰Nathan Rossmann
叛軍⾸領押沙⿓·德·威特︰Absalom de Werther
宰相之⼥⽶甲·羅森堡︰Michal Rosenberg
宰相⽐拿雅·羅森堡︰Benaiah Rosenberg
魔⿁與天使本尊梅菲斯特︰Mephisto
魔⿁的化⾝阿瑪迪斯︰Amadeus
葛雷琴的第⼆⼈格︰夕顔
夕顔的靈魂伴侶︰朝顔 
葉蓮娜的潛藏⼈格︰希菈

 

前奏曲︰尤加利樹下


天使⼜指⽰我在城裏街内當中⼀道⽣命⽔的河,明亮如⽔晶,從神和羔⽺的寶座流出 來;在河的這邊與那邊有⽣命樹,結⼗⼆樣的果⼦,每⽉都結果⼦;樹上的葉⼦乃為醫治萬⺠之⽤。以後再沒有詛咒。在城裏有神和羔⽺的寶座。他的僕⼈都要事奉他,也要⾒他的⾯。他的名字將必寫在他們的額上。不再有⿊夜;他們也不再⽤燈光或⽇光,因為主神要光照他們。他們要作王,直到永永遠遠。——『啓⽰錄』20:1-5



轟隆!轟隆!天幕垂下鉛雲,天際間傳來沉悶的轟隆巨響,到處彌漫奇異的氛圍,伴隨⽽來的是⼀股躁動與不安。

雷聲攪動了森林深幽處,原本晏然棲息於林間的無尾熊,皆莫名地惶恐了起來。簌簌!簌簌!在蓊薆綠蠟中,⼀對無尾熊⺟⼦緩慢地匍匐攀爬於桉樹枝葉之間,樹葉紛紛震落,⼩無尾熊從⺟親的腹袋裏探出憨態可掬的腦袋⽠,眼神似乎帶著幾分倉惶與驚懼。

無尾熊⼜稱考拉,只啃⾷桉樹爲⽣,桉樹⼜稱尤加利樹。牠們原本是惰性動物,肢體⾏動原本就異常地緩慢,此時卻被這⼀陣陣的雷聲,驚擾得焦躁不安。

「朝顔,妳聽⾒了嗎⸺」

桉樹下⽴著⼀個盛裝的緋⾐⼥⼦曳著⻑⻑的裙裾與披帛,聞⾔驀然轉⾝,緋⾊⾐袂隨著⼭⾵湧起幡動,⾦花朵朵翻騰,蔚為輝煌。

靜靜看了她⼀會兒,終將⽬光投向閃電劃過的遙遠天際,「葛雷琴!妳⼜說胡話了,這裏沒有朝顔。」

抱著⼀隻無尾熊的紫⾐少⼥驚懼地抬起頭來,眼睫輕盈似蝶,這⾯容卻與緋⾐⼥⼦別無⼆致,兩⼈姣好的容顔像是兩朵蓮池中並蒂⽽開的芙蓉。只是緋⾐⼥⼦的⾯容上帶著幾許嚴霜,眼尾唇⾓溢出滄桑痕迹,透著未⽼先衰的神情。

⽽紫⾐少⼥純真無邪的神情,時光彷彿停駐在她⾝上,不曾流轉。 同樣的容顔,卻透著不⼀樣的神情與氣度,描摹出不同的歲⽉軌跡。

再⼀次轟隆巨響傳來,隨即⼀道閃光劃過天際,雷電交加之下,紫⾐少⼥懷裏的無尾熊似乎也感到不安,憊懶的寵物竟也促動了起來,「朝顔妳聽!潮⽔般的聲⾳,他⾺上就要帶⼠兵攻進來了⸺」

空⼭中,幽⾕裏,⼭磝磝、樹蓊蓊,曠寂的絕巖峭壁之上,⼀掛直瀉⽽下的銀⽔瀑布,藍⼭上除了桉樹林之外,惟有流⽔淙淙,泠泠不絕,間或有無尾熊掠過樹梢,細碎窸窣的摩擦聲急促⼊⽿,無有他⼈。

空⼭不⾒⼈啊!

『原因不為他……原因只為祂……原因不為她……原因只為祂……那撼動靈魂的美……卻只爲你』似呢喃、似情話、似囈語、纏綿悱惻。

「朝顔!妳聽,妳聽,⼣顔⼜在唱了。」

這時,緋⾐⼥⼦敏銳地從葛雷琴奇異的神態中,捕捉到些微的異狀。

每當葛雷琴喚她為朝顔時,眼眸便蒙上⼀層靛藍⾊的氤氳之氣,幽深得像個美麗罪惡的深淵。

緊接著,震⽿欲聾的雷聲⼀陣接著⼀陣地轟隆響起,越來越急,越來越響,猝然⼀道閃光劈下,似要將天幕劈出個⼤窟窿來。紫⾐少⼥便尖叫了起來,倉惶無助地投⼊緋⾐⼥⼦的懷中,嚶嚶地啜泣了起來,連聲呼喊著︰

「朝顔!快逃啊!這雷聲召喚來了好多⼠兵,他要殺妳和⼣顔啊⸺」

緋⾐⼥⼦伸出纖細的⼿指頭,輕輕拭著她眼⾓的淚痕,笑容溫婉得如煦煦春⾵,撫著她懷中的無尾熊,「葛雷琴,快下⾬了,那只不過是打雷⽽已,沒有⼈要殺我們,妳若是害怕的話,快進殿内歇息吧。」

緋⾐⼥⼦接過她懷裏的無尾熊,將牠放置於那株被稱為⽣命樹的尤加利樹上,葛雷琴依⾔溫順地任憑她掬起纖細的⼿,與她執⼿相對,眼神中充滿著,信賴與依賴,依靠與依戀。

緋⾐⼥⼦卻在那雙發出靛藍⾊光暈的墨綠⾊眼眸中,察覺到異樣的存在,恍若在藍光中窺⾒,瞳孔裏⾯暗潛著另⼀個被囚禁的靈魂。

她總唱著︰『原因不為他……原因只為祂……原因不為她……原因只為祂……那撼動靈魂的美……卻只爲你』不覺⼼驚。

每當葛雷琴的碧眼發出幽幽藍光時,她好像變成了另⼀個⼈,那個困在眼眸中的藍影到底是誰的靈魂?是⼣顔?還是朝顔?是⿁魅?還是天使?

第⼀封印︰葉蓮娜與葛雷琴


過去的時⽇猶如⼀卷書蓋上了
七個封印
——歌德『浮⼠德』

我看⾒羔⽺揭開七印中第⼀印的時候,就聽⾒四活物中的⼀個活物,聲⾳如雷,說︰你來!我就觀看,⾒有⼀匹⽩⾺;騎在⾺上的,拿著⼸,並有冠冕賜給他。他便出來,勝了⼜要勝。——啓⽰錄


是⽇清晨,在夜與晝交替之際,⼀線晨曦漫漫穿越藍⼭靛藍⾊的氤氳,驅散了昨夜陰霾的雷⾬,桉樹的葉⼦篩過美好的晨光,如此純潔明亮的光線,將整⽚⼭頭照得閃閃發亮,極其靜好。

蔚藍的天空,飄著⽩雲,彷彿⽩雲也暈染上⼀層淡淡的藍煙,像是⼀痕藍⾊的幽夢。明亮的天幕幽幽低垂,斜倚在藍⾊的⼭巒之間,藍⾊的霧氣修飾了⼭的輪廓,⼭峰的棱⾓,⼭的狂妄,⼭的毫不退讓。

藍⼭,彷彿在氤氳之間,顯得娟秀圓融,溫柔了許多。

乍暖還寒,最難將息,葉蓮娜憶及昨夜的那⼀場狂⾵暴⾬,轟隆巨響⼀次⼜⼀次從南⾯⼭巔傳了過來,⼀道道劃過半個天際的閃電,似要將整⽚天空剖成⼀塊塊的碎⽚來。

任何⼀道閃電都有可能引起⼭林⼤⽕,林間的無尾熊便要葬⾝⽕窟,這讓葛雷琴終夜憂⼼惶然,徹夜輾轉難眠,捱磨⾄黎明之際,⾬勢消停,這會兒才沉沉⼊眠。

這夜與晝更迭之際,亦是靈魂與靈魂交替之際,⽇間葉蓮娜是王是主是藍⼭的統治者,熟稔天體星象的葛雷琴,就像是個夜空的⼥主⼈。

她們並蒂相⽣,並葉相伴,有著⼀模⼀樣的臉孔,同樣有著⾦⾊如波的⻑髮與墨綠如漆的眼眸。

她們的⽣命起於⼀分爲⼆的⼀刹那,那⼀刹那將她們分開爲⼆,那⼀刹那決定了她們共⽣共存的存在狀態,⽣命起於同⽣,將來是否會結束於共死?孿⽣姐妹是否是同⽣共死的命運共同體?

當她們在⺟體分裂爲⼆的那⼀刹那,她們的靈魂是否從此⼀分爲⼆?她們是剖成兩半的靈魂?還是兩個不同的靈魂有著相繫相連的宿命?還是兩個個體分享同⼀個靈魂?

⽽相繫的宿命能否⼀⽣相伴?

成雙⽽⽣,亦會成雙⽽滅嗎?

宙斯因害怕⼈類的⼒量,害怕受到⼈類的威脅,因⽽將⼈分成了兩半,來削弱⼈的⼒量,迫使他們窮盡⽣命來尋找⾃⼰的另⼀半,使⾃⼰達到完滿。

⽽葉蓮娜與葛雷琴與⼀般⼈不同,她們相伴⽽⽣,不需要尋覓,不需要追尋,她與她已是全然完整。

⽽葛雷琴卻是她孤獨的另⼀半,⾁體的囹圄裏,禁錮著她的靈魂。

那⼀個⾬夜改變了⼀切,那⼀夜,她們失去了她們的⺟親與⾄親,從此,每當雷⾬來臨時,理智總是棄葛雷琴⽽去,彷彿變成了另⼀個⼈……

她如此孤獨,如此絕望,如此需要她。

葉蓮娜將⽬光投向帳内,葛雷琴那半掩半褪的胴體,⼀襲紫⾐裹著雪膚,孤單的雪臂微弱弱地裸露於錦衾之外,她纖弱得像是狂⾵暴⾬中的⼣顔花。⼣顔的花瓣極單薄,極爲纖細敏感脆弱,彷彿像是⼀⽚雪花,⼀落在掌⼼,登時就要消融泯滅。

葛雷琴的纖弱易感凸顯了葉蓮娜的出塵卓然,葉蓮娜異於常⼈的強健果毅,葛雷琴的美是因她的柔軟與缺陷⽽呈現出來的⼀種病態美,⽽葉蓮娜則是⼀種無以復加的健美,這使她成爲⼀個完美的絕⾊美⼥。她擁有所有男⼈所夢想的⼀切,集權⼒與美貌於⼀⾝,健美誘⼈,有著⼀個很難不讓男⼈不去妄想的⾁體。

如同希臘神話中的海倫,是美的化⾝、美的極⾄、美的窮盡,在此盡頭處便無他⼈,葉蓮娜便是海倫,甚⾄更甚於海倫,因爲她是王者,與⽣俱來的氣勢與不凡,使得她的美貌無⼈能及。

然⽽,在這權⼒的巔峰上,惟有柔弱的葛雷琴才能陪伴著强者葉蓮娜,獨獨葛雷琴的纖細柔弱,才能去撼動浴⾎歸來的勇者,⽤她的溫柔去包裹她的堅冷。

英雄征服天下,美⼈征服英雄,⼥⼈之間亦然。

葉蓮娜的美貌不僅勝過⼥⼈,勇氣亦勝過世界上任何⼀個男⼈,爲什麽?不是她驍勇善戰,⽽是,她不怕死亡。

⼈世間,誰能戰勝死亡?⼈⽣⾃古誰無死?再偉⼤的英雄,在死亡⾯前都會成爲最卑微的懦夫,⽽葉蓮娜那種不怕死的勇氣從何⽽來?

因爲無⼈知道,她與死亡相伴⽽⽣。


之⼆

從這無憂宮憑窗望去,正是那聞名的三姐妹峰,整⽚森林被洗滌得如此清新舒暢,彷彿是個全新的世界,暴⾬未曾來過。

桉樹發散出細微的藍⾊煙霧,在這個霧⾊迷濛的清晨裏,那種藍,那種氣味,那種氤 氳,籠罩住整⽚⼭⾕,像是⼀層保護罩。這對於藍⼭的統治者來説,藍⼭的藍便是令⼈舒適放⼼的顔⾊,有了藍⾊的守護,便能保證藍⼭國富庶平安。

葉蓮娜踱⾄⻑窗前,撫著深紅底⾦線提花的絨布簾帷,遠眺窗外,經過⼀場狂⾵暴⾬,上苑裏的⼣顔花是否依舊?

無憂宮外遍植紫⾊⼣顔與紅⾊朝顔,葛雷琴⼼⼼念念總是惦記著⼣顔與朝顔。這花兒是她⼼靈的寄托?還是⼼中消弭不去的魔障?

緋⾊朝顔是綻放在清晨的花朵,承受於陽光粲然之氣,發出灼灼紅艷的光芒,在晨光下顯得特別地耀眼奪⽬。紫⾊⼣顔則是綻放在夜間的花朵,發出淡柔靛藍的清光,那微光像是受⾃藍⼭桉樹的氤氳之氣,吸收桉樹精華所熏染⽽成的微光。

⼣顔開於⼣陽西下之時,朝顔綻放於晨曦初露之時,⼣顔柔弱薄命,朝顔⽣氣盎然,朝顔與⼣顔彷彿精準地體現了這對雙⽣姐妹的特質。

令葉蓮娜⼼驚的是,葛雷琴所酷愛的紫⾊⼣顔花,花語卻是斷情。

⾵⾬夜,斷情夜。

斷情夜?葉蓮娜⾏思⾄此,瞥⾒細草間殘花點點,不禁去推開⻑窗,桉樹那清爽的氣味

⽴即撲⿐⽽來,便深深地吸了⼀⼝氣,沉醉於略微濕潤的空氣之中。

啊!桉樹的氣味如此美好,是具有療愈疾病的氣味,樹上的葉⼦乃為醫治萬⺠之⽤,藍⼭族⼈的性命與命脈全靠著這⽚桉樹林來庇護。 乍看之下,這藍⼭彷彿與別的⼭脈毫無⼆致。

然⽽,藍⼭之所以稱爲藍⼭,正因桉樹所產⽣的藍⾊氤氳霧氣造就了藍⼭的獨特性,桉樹的葉⼦能治病,藍霧屏障阻隔了瘟疫的瘴癘,因⽽庇佑了這群猶太⼈免於喪⽣於致命的瘟疫。

藍⼭儼然成爲第⼆個錫安⼭。猶太⼈的歸宿。

那場疫癘徹底地改變了世界,奪取了千千萬萬⼈的⽣命,卻造就了藍⼭這⼀個烏托邦。尤加利樹所產⽣的靛藍⾊陰霾,就像是⼀層防護罩,讓藍⼭⼈⺠在⼤瘟疫中存活了下來。藍⼭國之所以能夠存活下來,除了得⾃於⽣命之樹桉樹的恩賜之外,葉⼦不但治愈了疾病,更加奇妙的是,桉樹所發出的藍⾊霧氣,彷彿俱有魔⼒。

那是什麽樣的魔⼒?

古⽼的傳説彷彿説著,尤加利樹的恩賜,同時亦是詛咒。

這座無憂宮是在葉蓮娜登基之初,下旨為公主所興建的宮室,是⼀座歐式的洛可可建築,精巧極⾄,可謂洛可可宮殿的登峰之作[1]。精巧的鵝⿈⾊宮牆上,鑲嵌著⽩⾊的彎曲漩渦紋路,矗⽴在⼤峽⾕般的藍⼭,恍若在荒漠曠野中,兀然浮出現⼀座美輪美奐的海市蜃樓。

春盡、夏去、秋盡、冬來,無憂宮外桉樹碧影沉落,轉眼間葛雷琴公主臨界雙⼗之齡,論年紀公主是早該嫁⼈了,只是她的嫁期早已耽誤在晨昏的譫妄迷惘之中,延宕⾄今,年届雙⼗⽽未嫁。

同樣地葉蓮娜也即將雙⼗,她⼗六歲登基,⼗⼋歲親政,如今早已親政兩個年頭了,時光無情流轉,她已然從少⼥⻑成爲⼥⼈。

雙⼗華誕之後,雙姝是否隨之凋零?

雙⼗是潛藏於兩⼈⼼中的憂慮,也正因爲這種深埋於兩⼈之間的憂慮,緊緊地將兩⼈捆綁在⼀起,如此深刻,彷彿在她們出世時,早就刻鏤在她們的靈魂之中,無法釋然、無法抹滅、無法不去知覺。

她們⾃幼得到⼥王的⼝諭,這道⼝諭聽來像是⼀則軼聞傳説、稗官野史、更像是儆惕戒慎的警語,直⾔之,她們受了詛咒,凡在提斯利⽉之第⼗⽇[2]出⽣的⼥嬰,若是在⼆⼗歲之前無法與⼈相愛,便會在⼆⼗歲⽣⽇的夜裏,無災無恙地離奇亡故,並在⼦夜中重⽣,如此不斷地更迭輪替,⼀具不死的⾁體孤零零地遊⾛於⼈世間,成爲永遠得不到救贖的孤魂。

沒有⼈去證實它的可信度。

興許這是葉蓮娜不怕死亡的秘密,因爲,她與死亡同⽣。

依照藍⼭國的傳統,爲了防⽌王夫⼲涉内政,⼥王⽣來便是註定嫁予國家與⼈⺠,全然奉獻於國家,歷代⼥王皆是終⾝獨⾝,甚少有例外,這⼜彷彿説著,其實容許有例外的。

然,王權如何延續?

依照慣例,王位繼承⼈通常以⼥王的兄弟姐妹所誕育的⼦⼥來挑選,雙⽣的因⼦會因循⺟系⾎脈,⺟傳⼥,⼥傳孫,代代相傳,藍⼭國已然是連續五代,以孿⽣姐妹登基繼位。

葛雷琴早該婚配,為皇室誕育優秀的繼承⼈,然⽽,在皇親貴胄之中,千挑萬選,公主看不上任何⼀位青年才俊。歐洲煊赫的王室亦遣使求娶,無論是國王或是王⼦⼀律遭到公主的嚴拒。

得到⼦嗣最佳的途徑,莫不是徵召⼀個適當的異鄉⼈……


[1]無憂宮便是位於波茨坦的 Sanssouci ,⽽葉蓮娜的寢宮則是孤獨宮,是位於斯圖加特的 Solitude。兩座宮殿皆是洛可可建築的登極之作,名稱剛好象徵著︰葛雷琴的天真無憂與葉蓮娜王者的獨孤。
[2]猶太曆以提斯利⽉(Tishrei )為新年,提斯利⽉之第⼗⽇即是贖罪⽇(Yom Kippur),約每年九⽉⼗⽉秋季開始之時,在南半球則是春季︰ 「每年七⽉初⼗,你們要刻苦⼰⼼……這⽇要為你們贖罪,使你們潔淨,你們要在耶和華⾯前得以潔淨,脫盡⼀切罪愆。」⾒未利記 16:29。


之三

葉蓮娜的思緒正遊⾛於這樣的念頭,柔軟的地毯卻傳來了極細微的步履聲,殿外的宮⼈似乎聽聞推窗的動靜,便有⼀列⼈無聲無息地款步⼊内了。

⼀個鵝⿈衫侍⼥低低地說︰「陛下,請更⾐!」

她們⼿中捧著幾款唐⾐,綺羅廣袖⼤氅特別適合這初秋乍暖還寒的天候[1],廣袖既透⾵⼜保暖,依序望去,深濃的緋,流逸的碧,沉墨的黛,煙愁般的紫,與那纏⾦絲的澄……

有恨離琴瑟,無情著綺羅。[2]

綺羅美麗的⾊澤卻閃著股惆悵。

這⼀匹匹織錦若是穿裹在葛雷琴美麗的⾝⼦上,輕盈地曳過清晨的綠茵清露,拂過落花流⽔,飄逸的⾝⼦像天邊的浮雲,無憂無慮,不屬於這世間。

然⽽,⾃⼰只不過早⽣了⼀刻,在那⼀刻卻已是擔下這⼀切,肩負重任的是她⼀⼈,在絕對王權原則之下,亦只能是她⼀⼈,有時候,她真羡慕另外⼀個⼈。

⼼中總是呐喊著︰「爲何她不是我,我不是她?」

⾃幼她⼼中便⾮常清楚,兩⼈之中,必定是她⾃⼰,不會是她。⾝爲⼥王必須剛毅勇敢勝過男⼦,雖説誰也及不上葛雷琴的那種純淨的美,但葛雷琴卻太過纖弱了,無法繼承⼤統。

便拿⼿去撫著⼀襲帶著哀愁的紫⾊紗羅,這煙愁般的紫若是穿在她⾝上,便能將她的雪膚襯得更爲清麗出塵,她原本就像朵楚楚堪憐的紫⾊⼣顔花,這顔⾊剛好適合她。

便⼼有所動,禁不住將⽬光投向床幃内的⼈兒。

侍候盥洗的宮⼈⼿上捧著⼀盆⽔,這時泠泠⽔落聲似乎驚動了葛雷琴,原本熟睡的她正翻個⾝,逐漸清醒過來,略略擡起了頭,⽀起了⾝⼦,臉上泛著奇異的紅潮。

葉蓮娜輕悄地挪步,⾛近床榻,款款⼊帳,在榻邊靜坐於她的⾝側,「⼀夜暴⾬,讓妳無法安枕,多睡⼀會兒吧!」她微怔,依⾔溫順地伏在她的腿上,任憑葉蓮娜的指尖滑梳過如緞的⾦髮,⼀道流麗的晨光射⼊⾦紗帳裏,⾦髮浸潤於晨光中,熠熠⽣輝,彷彿只有這樣璀璨⾦光才能讓葉蓮娜的⼼底有了著落之處。

秋⽔為神,碾冰為⾻,⽩⽟為肌,羞紅的雙頰,任是無情也動⼈。

在她眼中,葛雷琴是個純真無邪的少⼥,永遠活在⾃⼰的世界之中,彷彿永不⽼去,更精確地說,她是困在⾃⼰的世界裏。

她雖與葉蓮娜的神情相貌毫無⼆致,她們之間依舊有著些微的差異,她們皆擁有墨綠⾊的眸⾊,葛雷琴卻為桉樹的精氣所蘊結與熏陶,眸⾊中泛著靛紫,她的髮⾊亦是如此,在晨光中泛著絲絲紫光。

「妳⼜説了⼀夜的渾話了。」在葉蓮娜溫柔的嗓⾳中,葛雷琴便擁有了⼀切,她的無憂宮、她的桉樹林、她的無尾熊、她的世界、她的她都還在她⾝邊。

葛雷琴似乎⼗分疲倦,只是微弱喑啞地應著︰「我不記得了!」

她察覺到她的不安,便定定地注視著她,莞爾笑了,笑起來仍如以往的溫柔,「那就好!不記得最好,就當它是⼀場夢,醒來就忘記。」

尤加利的花語是恩賜,只是,她不知道她與葛雷琴到底得到了什麽樣的恩賜?她的癔症似乎是種折磨,彷彿⼜是恩賜,瘋癲的意識狀態⾄少讓她忘懷⼀切不幸。

然⽽,她真的是早已忘懷?還是迷失於記憶的迷宮之中,⾛不出來了?羅⾺書說︰「萬事互相效⼒,叫愛神的⼈得益處。」

無論是領受恩典、抑或是領受苦難,神都能叫⼈得到益處麽?

⽽那個伴隨⽽⽣的詛咒,是苦難抑或是⾄福?因爲害怕無法破解,無法找到摯愛的⼈,因此她與葉蓮娜從⼩便深愛對⽅,只要深愛彼此,就不會失去彼此,死亡就不會在⼆⼗歲時降臨在她們⾝上,她們的⾁體就不會永恆地盤桓於不死之中,靈魂得不到拯救。

只要緊緊攥住彼此,便什麽都不會失去。不會,失去⽣命。

柔弱的葛雷琴不願出嫁,不願冒險去追求任何虛無縹緲的愛情,因爲她已經擁有了。的確曾經有那麽⼀次,經不住誘惑,想逃出這個伊甸園,逃出這⼀個奢華的監牢。

她只不過是她豢養的⼀隻⾦絲雀,被關在美麗的⿈⾦的牢籠裏,為她唱歌、為她美麗、爲她所愉悅。

她想逃跑,想跟他遠⾛⾼⾶。

只不過是這麽⼀次的失⾜,便萬劫不復。

她們的親⼈因⽽死於敵⼈的⼑劍之下,她們⺟親因那次的叛變⽽驟然死去。這場變故使得她的精神徹底地崩潰,她的理智不斷地與瘋癲譫妄搏⾾,是葉蓮娜⼀次⼜⼀次地將她從瘋狂的邊緣給拉回現實世界裏。

瀕臨⾃毀⾃殘⾃棄。

終究,她放棄了抗爭,放棄了⾃⼰,放棄了⾛出這個⾕地,連⾃殘都放棄了,只能任由葉蓮娜擺布了,不覺擡頭深深望著她,忽⽽啞聲泫然。

經過了那場腥⾵⾎⾬,在浴⾎的⼤屠殺中,殺敵無數的葉蓮娜從⾎⾬中存活了下來,⽽她從未向她提起那⼀夜發⽣過的事情。

此後,她才對於⾃⼰的處境了然於⼼,這世間唯有葉蓮娜能保她⼀⽣安好無虞,世間任何⼀個男⼈都可能奪取她們的性命。

昨夜,⼜是⼀個極不安穩的⾬夜。她似乎仍爲昨夜的暴⾬⽽⼼中惴惴,瘋狂的夜⼜曾經洩露出什麽秘密?

她歉然不安地去拽著朝顔的廣袖,殷殷熱望,眼裡滿是依賴,是試探;是依戀,是背叛。在這兩極之中,無論真相是哪⼀端,葉蓮娜都會原諒她的。

其實,她早已知悉⼀切,因爲她愛她,所以讓她存活下來了。

葉蓮娜深深地注視著葛雷琴,看著她的⾝⼦裹著⼀⾊⽊槿紫羅衾,那殷切熱望的眼神叫⼈如何拒絕,便將她緊緊擁⼊懷中,少⼥的青春,少⼥的氣息,⼥體的香氣微弱地浮動。

她垂下眼睛,吻住了她的唇,⼿指向那⾦⾊的髮絲遊移⽽去,那⾦⾊中的絲絲藍光像是迷了她的眼的魔障,髮絲纏繞住葛雷琴的柔媚的⾝⼦,糾纏住葉蓮娜的⼼,少⼥的⼼、少⼥的羞澀、少⼥的純真……

⽽那張純真的臉龐之下,層層撥開便是性感成熟得讓⼈⼼神巨震的胴體,攪動著欲望的深淵,讓⼈禁不住捲進情慾的漩渦裏。

禁忌之愛,像是靈魂中深藏的慾望,絕望裏的癲狂,歡愉中的淒涼,飲鴆⽌渴的悲哀。

毒蛇般的⾆頭,柔如刃,香似毒,不斷地舔舐、交纏著,以⾁體荼毒、凌遲、鞭撻著彼此,⼀切嗜⾎的復仇全都盡化⾁體交纏的纏綿。 慾海無邊,無有彼岸,但願⻑醉不願醒。

[1]三四⽉在南半球是⼊秋時節。
[2]唐 · 袁暉『⼆⽉閨情』。


之四

那⼀夜,叛黨勾結外敵從南⾯⼭巔攻⼊宮城,⼭⾕裏滿滿都是屍體,流⾎成河,那⼀瀉銀⽔瀑布⼀直流淌著⾎⽔,⾜⾜三天三夜。

殘存的萬餘王師與禁軍,最終⼒戰保下藍⼭國⼟,⽽⼥王與她們的⺟親親⾃率軍迎戰敵軍,她們亦是孿⽣姐妹……與其説是迎敵,⽏寧說是赴死。

葉蓮娜永遠忘不了,⼥王死去的那⼀刻,那溫柔的眼神完完全全地將⼀切托付給她了,國家的重擔、古⽼的應許、以及千年來的詛咒。

那⼀年,這對孿⽣姐妹還不到⼗七歲。

當夜儲君臨危授命,即刻登基爲藍⼭國⼥王,為⿑⿑死在陣前的族⼈報仇,最終在葉蓮娜的驍勇抗敵之下,叛軍的統帥押沙⿓ · 德 · 威特終於死在她的⼑劍之下。葉蓮娜⼀劍刺⼊他的胸膛,毫無驚慌、毫無遲疑、毫無畏懼,她是⼀個如此勇⽽無畏的⼥⼦。

雪⽩的牆上鮮紅⼀道淋漓,點點楚楚紅花開遍他的胸⼝,⾎花濺地,如開了⼀樹鮮紅耀眼的灼灼桃花。葛雷琴卻在他嚥下最後⼀⼝氣時,顧不得⼀切地撲進⾎泊之中,伏在他的胸前,痛哭哀號。

就在這⼀刻,葉蓮娜便將來⿓去脈瞭然於⼼,整個⼼似是被掏空了⼀般,久久不能動彈。

空氣,是那樣靜,死亡⼀樣的寂靜。 真相,是那樣殘忍,死亡⼀般的殘忍。

如今餘黨氣數已盡,最後誰能登上頂峰,坐上王位,憑藉的還不是,誰迅捷、誰狠辣、誰不畏死?

⽽她,葉蓮娜便是不畏死。

⼈世間無論是誰,即便擁有極⾄的美⾊、財富與權勢,在死亡⾯前都會變得⼗分渺弱與卑微,只能深深低頭。

敵⼈的暴戾,押沙⿓的狡獪,⼥王與⺟親死得如此慘烈,這在葛雷琴⼼中造成永遠的陰影,她懼怕所有的雷⾬之夜,她害怕葉蓮娜也像⺟親⼀樣地在⾬夜中流⾎死去,她害怕⾎洗的屠殺會再度降臨,她幽深的⼼底似乎還有著更深⼀層的害怕……

葉蓮娜必須陪在她⾝邊渡過每⼀個⾬夜,⽽這種依戀,只有她們兩⼈才知道,這不是普通的孿⽣姐妹之間的依戀,⽽是⾄死不可分離的依戀,卻是那個詛咒之下所產⽣的求⽣機制︰

她們註定要相愛。

唯有相愛,她們才能向死⽽⽣。

那⼀年,她們失去了她最⾄親⾄愛的⼈,命運幾乎沒有留予她們任何其他的機會與出路。

那⼀夜,在那⾎流成河的夜裏,葉蓮娜從⼀名稚弱的少⼥,⼀⼣之間成了藍⼭國的英雄,在國家⽣死危亡之際,成了國⼈的拯救者,⼀⼣之間⻑⼤成⼈。

⽽葛雷琴卻永遠地停駐在少⼥的世界裏⾯,時光停駐在她的⾝上,她的記憶、她的⼼ 智、她的⾏⽌,從未⻑成,她將⾃⼰鎖進⼗六歲的光影裏,困在其中,流連緬懷於中,不願離去。

從此,她不再只是⼥王的孿⽣姐妹,⽽是她的親密愛⼈。

「肩負重任的我,失去⺟親的我,繼承⼤統的我,無暇悲傷,亦不能悲傷,悲傷不屬於英雄,不屬於勇⼠,不屬於王者,我必須勇敢地活下去,彷彿⺟親從未死去。」

⽽葛雷琴代替她悲傷、代替她哀悼、代替她溫暖⼼中那⽚荒涼的⼼⽥,為她抹去⾎跡斑斑的過去,那些⽇⼦裏,宮裏冷寂得像座墳墓,其實冷寂的不是這座宮殿,⽽是葉蓮娜徹底灰滅的⼼。

在繼承⼤統的那⼀刻,葉蓮娜便永久失去了⼀項每個⼥⼈都享有的權利︰被⼀個男⼈所愛。

⼥王,最⾼王權的擁有者,必須是⼀⽣獨⾝,終⾝獻⾝於國家與⼈⺠。通常⼀個統治者⾝邊不乏有鑽營牟利者,⽽法政的機制便是將這個可能性降到最低點。雖然『塔⽊德』[1]的法令中並未明⽂規定,⼥王必須獨⾝,但對藍⼭的⼈⺠來説,⼀個獨⾝⼥王具有神聖性,是歷代牢不可破的傳承,在她執政期間也不例外。

她們出⽣時,⼀個便註定要繼承⼤統,⼀個便註定為王室產出優異的繼承⼈。若不是⼥王在那場政變中意外駕崩,或許她與葛雷琴還有其他的途徑去破解那個魔咒,各⾃尋得相愛之⼈。

依照慣例,公主通常會在⼗七歲成年之前被安排婚配;⽽歷代⼥王⾝邊總是不缺殷勤的男⼈,歷史上也曾經出現與⼈相愛⽽退位的⼥王。

如今,⼥王突然駕崩,叛軍⾎洗了王宮,葛雷琴極度的依戀,譫妄不時地奪去了她的理智,⼀切的⼀切讓這對孿⽣姐妹毫無選擇。

更何況,⼆⼗⼤限即將要來臨。


[1]塔⽊德(Talmud)是猶太經典中,地位僅次於希伯來聖經,記錄了猶太教的律法、條例和傳統。

第⼆封印︰耶底底亞


我能窺⾒那最深處世界何以運⾏
——歌德『浮⼠德』

揭開第⼆印的時候,我聽⾒第⼆個活物說︰你來。就另有⼀匹⾺出來,是紅的,有權柄給了那騎⾺的,可以從地上奪去太平,使⼈彼此相殺;⼜有⼀把⼤⼑賜給他。——啓⽰錄


這⼀早,葉蓮娜便換上⼀⾝雪⾊⾦亮的緊⾝⽩紗,低胸束腰、⿂尾剪裁、拖尾曳地,她特意不佩戴任何珠寶⾸飾,脖頸間無寶無飾,卻美艷得要炫花⼈眼,像是滿天滿地恣意開滿了各⾊牡丹,讓⼈不知從何看起。

這件⽩紗的⽞妙之處便是,原只是⼀襲純⽩柔美的輕紗,在室内昏暗的光線中展現⾼雅的氣度。但⼀旦⾛出宮外,便煥然⼀新,好像換上另⼀⾝⾐裳,漫天灑落下的蓬勃陽光照在⾝上,全⾝閃耀著⾄極的⾊調。

原來紗上縫有無數、極爲細碎、不甚顯眼的⽶珠、碎鑽、綠寶⽯、紅寶⽯……隨著光影的不同,能營造出不同的視覺感受與氣氛,⾦光燁燁,第⼀眼就撞進了⼈的⼼坎裏,薄紗的輕盈和寶⽯的晶瑩交織糅合成獨特的質感,既是輕柔唯美⼜是閃耀璀璨。

⽽薄紗的剪裁將她的曲折有致的⾝體包裹得曲折緊張,低胸蕾絲細肩帶露出性感的鎖⾻,裁成極深的 V 領,托出她豐胸,露背全裸⾄腰股際。裸露的⼿臂、胸前、露背覆蓋著透明的蟬翼紗,紗上綴著微⼩的⽶珠與寶⽯所交織⽽成的似有若無的花紋,使得這些花紋在視覺上,像是直接繡在她的雪膚上似的,令⼈怦然⼼動,讓⼈凝望⽽不忍移⽬。

她緩緩闔上⼿裏的⽂件,徐徐拿起咖啡杯,輕啜了⼀⼝咖啡,隨即伸⼿掀開茶⼏上的⼀隻盒⼦,她的⽬光扣住盒中的那枚⾦燦的紅寶⽯墜⼦,寶⽯切割成⼼形,指尖輕輕捏起,透著天光,⼀探寶⽯的底蘊︰完美的切⼯,純美的⾊澤,保證每⼀縷照射進去的光線都會被⼀絲不漏地折射出來,鮮豔亮麗的紅,美麗⽽剔透,鑲嵌在極細的玫瑰⾦中,這種玫瑰⾦只發出淺淺的玫瑰⾊,不仔細看甚⾄都不會發現。

整顆寶⽯啣著⼀根透明的琴弦,戴上時,琴弦的⻑度適度地讓寶⽯匍匐於乳溝之際,⽴即能讓所有⼈的⽬光集中於上,瞬間產⽣墜⼊乳溝深豁之中的幻覺。

她對著寶⽯凝視了⼀會兒,旋即將寶⽯握在掌⼼。

起⾝姍姍踱步到懸崖邊,遙望著那⼀匹銀帶瀑布,⼀瀉⽽下,直抵藍⼭⾕底,像是⼀道劃破萬仞深淵的劍光。

凝望深淵過久,深淵必回之以凝望。

她⽣來便是萬⼈所凝望的⼥⼦,連深淵也要仰望她的⾵姿,⼭嶽爲之震撼、磐⽯爲之動搖、不恁也魂消。

寶⽯若是戴在她的胸際,便收集了所有的光芒,所有的⽬光,尤其是男⼈的⽬光,就僅僅⼀顆寶⽯便能集中了所有男⼈所能想像得到的,極艷的美⾊、極巨的財富、極⾼的權⼒,彷彿⼈類⼀切罪業、慾念、妄想全都濃縮在此⼀顆紅寶⽯之中︰愛欲、貪婪、⾃負、爭奪與宰制。

這顆寶⽯便是伊甸園中的那⼀顆禁果。

更準確地說,葉蓮娜是集美貌、財富、權⼒於⼀⾝的⼥⼈,她便是那顆禁果。正因爲如此,她無法與⼈相愛。


之⼆

⼼神正在遊⼷於九霄之際,她驀然聽到有⼈緩步涉草⽽⾏,慢慢地踱到了⾃⼰跟前,她的視線⽴即掃描到⼀雙擦得晶亮的⽪鞋,搭配著深灰筆挺、毫無皺褶的西裝褲,彷彿看到了西裝褲下掩蓋著⼀雙如⽟⽯般瑩潤的腳踝,這雙脚在適當的距離駐⾜下來,穩穩地⽌步,猶如⼀株絲紋不動的柏樹。

她不覺好奇,緩緩擡頭,瞥⾒了⼀個男⼦恭謹地佇⽴於她的⾯前,線條柔和的側臉,配著⼀頭銀⽩若雪的頭髮,那並⾮是蒼⽼的髮⾊,帶著薄薄的⼀層⾦光,在陽光下顯得耀眼晶亮,⽽那雙琥珀⾊的眼眸炯炯有神,⽬光⼀秒鐘掃射過來,毫不遲疑,毫不浪費任何時間,停駐了短短幾秒鐘,便看透了她的全部。

那鬱⾦⾊的眼眸在陽光之下透著光澤,像剛刮下來的新鮮蜂蜜,流轉著清透的亮光,同時⼜有著滯澀不清的神秘感。

她從未遇⾒過⼀個男⼦能夠抗拒⾃⼰的魅⼒,如此冷靜、不爲所動地⾯對⾃⼰,更何況他前來藍⼭南國的任務,是⼀種不能讓男⼈冷靜的任務……

訇然間,眼前的男⼈臉上露出⼀絲溫煦的笑容,可那⽬光⼀秒中掃射過來,有著鷹眼般的精準犀利,與她⽬光相觸的那⼀霎那,彷彿眼波激起幾秒鐘的漣漪,卻⼜彷彿完全沒有落在她⾝上,他的瞳孔與視網膜直接地穿透她,直接略過她顯⽽易⾒的美貌、財富與權⼒,無視於她那性感的、半裸的、魅惑晶亮的⾁體,⽽去凝視,那個很遠很遠的地⽅。

他正是她正在等待的⼈︰耶底底亞 · 維斯( Jedidja Weiß )。

這位年輕的維斯教授是⼀位在歐洲⼤學中相當知名的物理學者,具有猶太⼈的⾎統,耶底底亞是先知拿單為所羅⾨所取的第⼆個名字,意為,為神所愛。他與羅特斯德家族同樣具有德國姓⽒,正如他的銀⽩髮⾊,維斯德語意爲⽩⾊,出⾝阿什肯納茲猶太⼈,能流利地使⽤意第緒語,熟悉德、英、法、希伯來⽂與意第緒語六種語⾔,年紀很輕時就當上⼤學教授,五歲便能解代數,富有神童的美譽。

多少物理學家把⾃⼰的⼀⽣都投⼊那些數學符號、希臘字⺟之中,⾄死都未能解出宇宙之謎,⼈⽣百年相對於宇宙的浩瀚無窮來說,像是奈⽶秒般地短促,⽽幾秒鐘的關注對他這樣的⼀位物理學家來説,即便她是⼥王,似乎已⾜矣。

轉瞬間,她明⽩了,他眼中所凝視的東西,是宇宙萬物永恆不變的定律,是在⼈類⾝上所看不到的東西,換⾔之,在幾秒的關注中,他在她⾝上並沒有⾒到他所想要的東西。


之三

藍⼭歷來幾乎毫無例外地以⼥⼦為國家領袖,與歐洲⽩種⼈通婚的結果,來⾃近東的猶太⾎統已經是相當的稀薄,歐洲的法律、⽂化、語⾔、禮儀幾乎全盤引⼊藍⼭國中,希伯來語幾乎成爲死語,只應⽤於宗教場合之中。

葉蓮娜擁有著⼀雙⿊森林般的墨綠⾊眼睛,如此的眸⾊透露了她的⾎統,她正是⿊眼的閃族與藍綠眼的雅利安⼈之間的混⾎兒。她的眼眸裏映著斯堪的納維亞⼀望無際的針葉林秘境,透著⼀股森森寒冷的氣息,閃動著粼粼波光似的⾦髮,讓藍⼭副熱帶氛圍急速冷卻了下來。

這樣獨特的混⾎眸⾊,像是掀起了耶底底亞記憶幽深處的⼀股狂瀾,彷彿似曾相識?他像是想起了什麽⼈。⼈類的眼眸像是指紋,獨⼀無⼆,⽽他⾃詡具有過⽬不忘、擁有異於常⼈的記憶⼒,然⽽這雙眼眸突如其來的讓他憶起了什麽,意外的是竟然什麽都想不起來,越是奮⼒去回想,越是讓他陷⼊⼀個空漠無底的深洞之中。

耶底底亞活到⼆⼗五歲⾄今,卻從未像現在如此彷徨過,記憶深幽的某個⾓落有個不清楚的陰影浮上腦海中,他對於⼀切都是明確清楚,從未有過如此不確定的感覺,然⽽這個感覺似乎源⾃於他⾯前的這⼀位⼥王,葉蓮娜。

在他的世界觀裏,每個⼈都活在⾃⼰的平⾏宇宙之中,⾮共享同⼀個世界,個體沒有交集,⾁體無法相愛,靈魂無法相通。在每個平⾏的宇宙中,個體的存在,每⼀個時刻都在嘗試著略微不同的⾔説⽅式與存在⽅式,因這種些微的差異⽽稱之爲個體性,個體性使每個⼈變爲獨特。

然,在量⼦⼒學中,Schrödinger 的那隻貓,是⽣是死?還是⽣死共時共存?是存在?還是虛無?⾮此即彼,兩者皆⾮,兩者皆是,抑或是,三種可能性皆同時存在。

⽣命的⽣死界限已是如此難以定義其物理性,更何況是愛呢?總有⼀個平⾏宇宙裡,愛是實然存在過的。

更何況,他來此地所要完成的任務,並不需要愛。

「⼥王陛下,我是耶底底亞·維斯,今天很榮幸蒙您召⾒。」

那雙⽪鞋的主⼈終於發聲,這是葉蓮娜第⼀次聽⾒耶底底亞的聲⾳,他的聲⾳不似約拿單那般雄渾淳厚,聽在⽿朵裡撓得⼈五臟六腑都酥癢,耶底底亞的聲⾳帶著⼀種理性分析的冷感。

⾝處於⼈類的巔峰的她,卻莫名地對⽅突如其來的的氣勢給震了⼀下。

她悠悠地將⼿遞出去,依宮廷禮儀,他執起她的⼿,緩緩俯⾝,⼀個吻深深地印在她的⼿背上。耶底底亞的⼿有些削瘦,⽽這雙⼿不僅是科學家的⼿,⽽且是全世界最聰明的⼿,演繹宇宙定律的⼿,是定義宇宙奧秘的⼿,握起來格外冷徹分明,不由得讓⼈去幻想,這冰冷的指尖撫摸過⾃⼰的裸體時,是何等的觸感。

⽽葉蓮娜是個集魅⼒、財⼒、權⼒於⼀⾝的⼥⼦,在這極⾄的頂端上,她獨獨缺少⼀樣東西,那便是智⼒。

⽽這位年輕博學的維斯教授爲何願意接受藍⼭王室的「徵召」?

他的⽬標⾮常明確,研究需要⼤量的經費,進⾏科學⾰命的科學家光是有腦⼒與雄⼼是不夠的,最重要的是必須找到⾦主,依附⼀個有錢有勢的國王,便能使研究開花結果,他是來依附她⽽⽣存的。

内侍⻑不久之前曾經呈上⼀份禮物清單,維斯教授此番前來覲⾒,所呈獻的禮物中,最令⼈矚⽬的是⼀顆紅寶⽯與⼀棵桉樹。當她讀到禮物清單時,擁有極⼤的財富的她亦感震 驚,同時亦感受到受到挑釁,讓她⾎液裏戰⼠的熱⽕迅速被點燃。

葉蓮娜接到這份禮物的當下,不禁要嗤笑起來了,⼼想這位維斯教授相當有趣,竟然送了藍⼭國⼥王⼀株桉樹與⼀顆紅寶⽯,有誰不知藍⼭便是世界上最⼤的桉樹森林,⽽她擁有最多的即是紅寶⽯,好癡傻的舉動。

⽽如此的愚昧的⾏徑卻出⾃於智⼒最⾼的物理學家。

葉蓮娜讀了簡報之後才知道,這是⼀株⾮⽐尋常的尤加利樹,接枝於歐洲的⽡爾普吉斯(Walpurgis),那裏的藍⼭修道院裏栽種著⼀棵桉樹,據説是世界上最古⽼的尤加利樹,是天使親⾃挑選⼟地種下的,其葉⼦像『以西結書』中所預⾔的⽣命樹⼀般,其葉能醫治萬⺠與百病,被當地⼈視爲聖樹般來崇拜。

那也是⼀座藍⼭,修道院亦籠罩在尤加利樹所產⽣的藍⾊氤氳之中……

莫⾮藍⼭⾕地所盛產的桉樹是其變種?這個命題像是⼀道科學命題,⼜像是⼀道歷史⺠俗學的命題。無論答案爲何,總⽽⾔之,據説這株來⾃溫帶的桉樹,其療效遠遠勝過藍⼭的桉樹。維斯教授便送來了這棵樹,讓藍⼭國能夠接枝,使藍⼭的桉樹林更加具有療效。

⽽她⼿中握的這顆紅寶⽯亦是維斯教授所進獻,不同於⼀般紅寶⽯,據説是⼀顆具有魔⼒的寶⽯。

是⼀顆由⼈⼼流出的⾎所凝聚的晶體。


之四

孿⽣姐妹今年將年滿雙⼗,維斯教授卻從歐洲⼤陸帶來了兩份奇特的禮物,⽽這禮物似乎暗藏著⼀個古⽼的秘密,更具體來説,是⼀個無⼈能破解的詛咒︰

⼀千多年前西國的⽡爾普吉斯曾經出現過⼀個⼥巫,她的體内藏有⼀⽚桉樹葉,這⽚葉⼦來⾃⼀棵栽植於⽡爾普吉斯的桉樹。

⼥巫受到了詛咒,葉⼦植⼊她的⼼⼝,以⼆⼗年為限,她若沒有與⼈真⼼相愛,便會在年滿⼆⼗年的提斯利⽉之第⼗⽇⼦夜中死去,旋即於⼦夜裏復活,重新開始另⼀段⽣命,⾁體不死,循環不已,⽽靈魂卻永遠地盤桓在⼈世間,永不得救贖。

這⼀個古⽼的詛咒,在藍⼭國王室中,由⺟傳⼥,世世代代,如今⼀千多年已經過去了,⽽這道⼝⽿相傳的詛咒,無⼈能破解,無⼈能證實它的可信度……

⾄今,藍⼭皇室中無⼈出⽣於提斯利⽉之第⼗⽇,不幸的是,葉蓮娜與葛雷琴的⽣⽇便是這⼀⽇。

她們便伴隨這⼀個詛咒⽽⽣,這個詛咒讓她們與⽣俱來擁有著⼀種⾃我保護的⽣理機制,這個機制在葉蓮娜繼任⼤統時⾃動啓動,這能保護她們在年滿⼆⼗年時,免於死亡。

⽽她登基時,到底啓動了什麽樣的機制?卻是⼀項王室的最⾼機密。

「維斯教授,您為藍⼭國送來了⼀株尤加利樹,難道您亦曾聽聞過桉樹的詛咒?」葉蓮娜朱唇微啓,顯露出⼀絲慍⾊,但給⼈的感覺更多的像是⼥性的嬌嗔柔媚。

他⽬光徐徐掃過,凝定在⼥王⾝上,良久⽅露出⼀線笑意,「什麽樣的詛咒?」

「千年前有⼀個⼥巫受到了詛咒,她若是在⼆⼗年中,無法與⼈真⼼相愛……」葉蓮娜⼀語未盡,點到爲⽌,⽴即刹住,畢竟這是攸關⾃⼰⽣死的秘密,外⼈不該知道這個僅流傳於王與王之間的秘密。

他斂了笑容,露出⼀派誠摯嚴肅的神⾊,「嗯!若無法與⼈真⼼相愛,便會於年滿⼆⼗歲那⼀⽇死亡,是嗎?」

但⾒她⼀雙祖⺟綠的眸⼦璀璨奪⼈,望定他徐徐笑道︰「正是!千年來無⼈能破解這個咒語。」

「世上沒有無法解除的魔咒,就像世界上沒有解不出來的算式,凡是要從事情的本源起去解決。」

沒有無法解除的魔咒?她不覺抬眸迎上他的⽬光,「你所帶來的這顆紅寶⽯,能解除魔咒嗎?」

「陛下以為呢?」他不動聲⾊地反問著。

對王者⽽⾔,這是相當挑釁的舉措,她眼裡有剎那烏雲密布,旋即斂⼊那森林深幽處的瞳仁裏去了,深深審視他良久,忽⽽⼀笑,「維斯教授,您既然帶來這兩件禮物,想必禮物本⾝具有深意!既然您需要我的資助,想必亦是前來助我來著,我們只不過是互通有無罷 了!」

這位⼗六歲時拯救國家⼈⺠於危難的⼥君主,果然不容⼩覷,他也不必再拐彎抹⾓了,便直截了當地說︰「這顆紅寶⽯的確是⼥巫希菈的⼼臟所流出的鮮⾎⽽凝聚⽽成的晶體,具有魔⼒。」

她聞⾔便將眉⼼緊攢,「您可知破解魔咒之法?」

帶著學究氣息的耶底底亞,⼀味地做冗⻑枯燥的陳述,「魔法的世界是⼀個⾮理性的世界,表⾯看來毫無因果邏輯,違反⾃然律,其實不然,魔法世界循著⼀定規律,循著另⼀套⾃然律,相較於物理世界,神秘主義的世界往往深含著千古不變的真理。它並⾮猶如數理邏輯⼀般、有著不辨⾃明的明確性,可以依靠推算來證明其正確無誤的真理性。魔法的定理惟有得到恩賜的⼈、具有靈性的⼈才能破解。陛下!換⾔之,魔法的規律並⾮任意專斷,⽽是有軌跡可循。」

只聽他離離落落説了⼀⼤篇,她來不及思索其中究竟,只略將眼⾓⼀挑,「誰是受恩賜者?」

「陛下!您可知道⼥巫希菈是何故⽽⾝亡的嗎?」耶底底亞並做不正⾯答覆,顯然他也不知道誰是受恩賜者?

她明眸微睞,將古⽼的傳説娓娓道來,「……千年前希菈與情⼈⼀同被⼀個名爲阿瑪迪斯所擊殺,阿瑪迪斯⼀劍刺⼊兩⼈的胸膛中……據説,所流出的鮮⾎具有魔⼒,因爲她的⾎擊殺了他們的仇⼈,幫她復了仇……」

他的瞇著琥珀⾊雙⽬,從眼縫溢出⼀絲閃動的精光,「⽽這顆⼼形的紅寶⽯相傳是希菈的鮮⾎所凝聚⽽成的紅寶⽯。」

果不其然,⼀切皆在她的意料之中,「您是說,以希菈的鮮⾎便能破解魔咒?」

他的瞳仁裏閃動著灼灼縝密的思緒,「您看,從⼼臟流出的⾎,竟也凝聚成⼼形!與科學相同,魔法也規律啊!對此,我便可⼤膽假設,解除魔咒必由⼼來,⼼是產⽣愛、安置愛之處,⽽鮮⾎極可能是啓動魔⼒的媒介,若由⼀顆懷有信望愛的⼼所流出來的⾎,必定能啓動寶⽯的魔⼒。」

她不禁啞然⽽笑,不免帶著⼀絲揶揄的意味,「⼀顆懷有信望愛的⼼?」她從不知有⼈能將假話說得如此真實,⽽且還出⾃科學家之⼝,把魔法圓得這麽圓,還能在王者⾯前説得如此⼼安理得,讓她幾乎無法分辨出真假?

饒是她眉⽬澹定,喜怒莫測,他卻窺得她⽬光的些微變幻,當下便藏⽽不露,只道︰「不⾒⽽信,不識⽽愛,⼀⼼只相信愛的⼒量,⼼中便能懷有希望。」

信望愛?葉蓮娜聞⾔不禁詫然暗驚,懷疑起這個維斯教授是不是皈依了基督教,怎麽來跟她談起信望愛來了?許多猶太⼈紛紛皈依了基督教,她不得不⼩⼼提防啊!

第三封印︰約拿單


嫉妒是種以殷切尋求造成痛苦的
熱情
——歌德

揭開第三印的時候,我聽⾒第三個活物說︰你來!我就觀看,⾒有⼀匹⿊⾺;騎在⾺上的,⼿裡拿著天平。——啓⽰錄


「葉蓮娜!看著我。」

在這孤寂的宮廷中,唯有他能喚她的名字。

葉蓮娜⼼頭⼀震,是再平常不過的低喚她的名,就⽣⽣地被挑出滿⾝欲⽕,瞬間散發出⼥性的嬌媚,此時此刻她只不過是⼀個⼥⼈,羞澀地注視著他那雙湛藍的眼眸,像是⼀⽚深沉無底的汪洋,⼀失⾜便會跌得粉⾝碎⾻、萬劫不復。

他說得聲⾳低微繾綣,低沉富有磁性的聲⾳卻帶著⼀種讓⼈無法抗拒的魅⼒,她抬起頭來注視著他,艱難地拴住即將奪腔⽽出的⼼。在⼈前她從不流淚、從不⼼動,無論對誰,内⼼軟弱的那⼀⾯萬萬不可⽰⼈。

他將她推到深紅絲絨窗簾後⾯,隱⼊⼀個隱秘的死⾓,「這裡沒⼈看得⾒我們了。」 他嗤笑了起來,眼睛晶亮亮的,望得⼈⼼慌,壞壞的笑臉看起竟是出奇地俊美。他伸⼿扯去領結,拽出襯⾐下擺,解開襯衫上兩個釦⼦,胸膛坦露出來,在這樣的時間,在這樣的地點,這樣的舉措,葉蓮娜明知道這是他設計好的,依然被這樣格格不⼊的氛圍攪動得燥熱難挨。

「約拿單……」她只嬌嗔地喊了⼀聲就沒法再說話了,因為他的雙唇已經堵住了她的雙唇,⼀雙⼿從後⾯拽住了她那⼀頭⾦亮波浪的⻑髮,她⼀瞬間吃痛,仰起了頭,露出半截秀⾊可餐的雪乳,他的⼿撥開覆在胸前輕如蟬翼的薄紗,⼀俯⾝,熾熱的⾆頭舔舐著她的酥胸上,他⼤膽地拉住她的⼿,讓她摸⾃⼰的下半⾝……

窗簾厚實密不透⾵,環抱著兩⼈,嚴嚴實實地將他們與花園裏的⼈群隔絕開,花園裏正在進⾏⼀席宮宴,所接待外賓正是⼀位知名的物理學家……

園外喧囂的談笑聲,席間杯盤的交碰聲,巧妙地掩蓋住窗簾内細細地呻吟,⼀陣⼀陣襲來的浪潮,纏綿悱惻,似乎無⽌無盡。

在這孤寂的宮廷中,唯有他會如此待她。

男⼈燙熱的軀體,幾乎要把她融化。她的眼尾輕輕⼀挑,魅惑得可怕,他粗重地喘息著,癡迷地咬著她的⽿珠說︰「葉蓮娜!說愛我。」

她挑釁地說︰「你知道我從不跟男⼈談情説愛的,不過對你倒是可以破例⼀次。」

破例?電光⽕⽯中,他愕然地僵住⾝體的動作,不動聲⾊地冷肅地凝視了她兩秒鐘,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怒,她說對他破例,但卻沒説愛他。不知哪來的⼒氣與勇氣,陡然回⾝狠狠地拽著⾝後的那襲深紅⾦花簾幕,嘩啦地便⼀把將整匹厚重的絨布窗簾給扯了下來。

葉蓮娜彷彿⼀瞬間被扔進了⼀個無邊無際無邊的深紅酒海裡,絨布上的織⾦薔薇泛著⾦波般粲然的冷光,她雪⾊⽩紗捲成了紅酒中唯⼀的⼀抹泡沫,微微顫抖的⼿恰到好處地被他有⼒的⼿給穩住了,她的⾝⼦只是被輕輕捲⼊紅⾊的漩渦裏,著地時毫無痛覺。

園中迅速地響起了⼥⼈男⼈的驚叫聲,在紛亂之中,她彷彿聽⾒他在她⽿際留下這麽⼀句話︰「今夜我在妳的寢宮中等妳,做完我們剛剛沒做完的事,可別再讓我空候無⼈。」

「再」咬字特別重,誠然,她曾經多次讓他空跑⼀趟。

待宮⼈將她從⼀團紅布幔中扶了出來時,她在驚魂未定之際,顫巍巍地將視線投向花 園,⽽他卻早已若無其事地置⾝於花園中,團團被衆美⼥所包圍住。既然她這朵帶刺的玫瑰如此棘⼿,不如趁早⾶⼊花叢裏尋找另⼀朵舒⼼怡⼈的花朵,⽽眼下誰是那朵花兒?

她瞥⾒了⼀團粉⾊的蓬蓬裙,層層交叠的蓬紗像是⼀朵牡丹花,那便是⾸相之⼥⽶甲羅森堡( Michal Rosenberg ),正與約拿單親密地交頭接⽿。⽽他眼神中飽含款款深情,毫不遜於前⼀刻繾綣於她雙乳間的那對雙眸。

她⽗親是新上任的⾸相,她亦是新近躋⾝於宮廷仕⼥之中,葉蓮娜與葛雷琴⾃幼環繞與宮廷仕⼥之中,她們名義上雖是⼥王與公主的⼥伴,但皆是她們的⽗親安插在⼥王⾝邊的⼈,⼀⽅⾯打探聖意,另⼀⽅⾯無異想從王室親貴中挑選個乘⿓快婿。出⾝皇室的約拿單很快被視爲適合⼈選之⼀。

約拿單驟然回⾸,向她遞上⼀個狡獪的眼神,怔然無神的她,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感想時,只⾒他旋即俯⾝在蜜兒⽿畔低語,她⽴即清楚地讀出他的唇形︰「蜜兒!我愛妳。」

「你啊!⼝是⼼⾮!」⽶甲愛嬌地低了頭,任憑男⼈握住她的⼿,卻⼜思及那張絕美的姿容,飄飄薄紗,冷肅緋紅,幽冷⽬光,⼼底便莫名有些不安。

葉蓮娜望⾒兩⼈親昵的⾝影,輕哼⼀聲,蜜兒?如此親昵的稱呼,她⾃幼與約拿單⼀起⻑⼤,約拿單從不喚她的⼩名「蓮琴( Lenchen )」,卻喚⽶甲為蜜兒。

從兩⼈的神情來判斷,她毫不作他想,兩⼈莫不早已經在⼀起了,既然如此,他何苦還來招惹她呢?

忽覺眼前這⼈根本不是前⼀刻吻她的那個⼈,難道那滿溢的深情是僞裝出來的嗎?若是僞裝的,他是對著⽶甲僞裝?抑是對著她僞裝?

⽬睹令⼈⼼神俱碎的⼀幕,她側頭不忍直視,眼眶似有淚意,就要簌簌地往下掉,⼥王從不流淚,有淚惟能在⼼中暗⾃淌著。

「約拿單!請你原諒我,我無法愛你。」


之⼆

她,如此渴望著愛,想要被愛,被那個⼈所愛,被那個⼈所拯救。但,那個⼈是誰?

她清楚地記得『他』,記得他的氣息、他的⾝體、他喚她的聲⾳,她試圖在腦海中塑造出⼀個形象,這個形象如此深刻,彷彿就是他。但是這個形象卻沒有臉,她試圖看清楚這張臉,但無論她如何努⼒都無法辨識看清那張臉,她好像能聽⾒他說我愛妳,但他沒有臉、沒有⾝體、沒有溫度,摸不著、碰觸不到,但同時卻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實有。這令她感到寂寞難耐,令她瘋狂癡迷,令她絕望氣絕,她好希望能擁抱他,與他歡愛。[1]

然⽽,她如同⼀枝藍紫⾊的桔梗花,孤獨地在⾵中搖曳著,所等待的是永恆的愛,同時也是無望的愛。

這種空虛、無望讓她感到無⽐的虛無,她最後倉惶地找到⼀具⾝體來填滿這個空虛,找到⼀具能夠代替『他』的⾁體,那個⼈正是約拿單 · 羅斯曼,出⾝近⽀宗室,是個紈絝⼦ 弟,兩⼈⾃幼相熟,青梅⽵⾺,他引誘了她,她亦未曾拒絕過他,但她知道約拿單不是那個她所等待、所渴望的『他』。

她不知道『他』是誰?是存在於過去、現在、未來?廣袤的距離,不真切的形體,邈遠的召喚,⼼底最深的渴望卻是如此真實無妄。

在她臨危授命,登上王位時,當時的顧命⼤⾂與監護⼈便是約拿單的⽗親拿單 · 羅斯 曼。她親政時,古今中外所有的顧命⼤⾂,幾乎毫無例外地⾯臨同樣的命運,她讓還不甚年⽼的拿單告⽼還鄉了。

不知是歉意,還是補償,還是⾃⼰拿約拿單根本沒辦法,從此約拿單⾃由出⼊宮闈,時⽽夜宿於她的寢殿之内。

然⽽,無論她與約拿單何等熱烈的擁抱與親吻,⾁體交纏,她無法對他說我愛你。在她與約拿單歡愛時,她總感到那個⼈的存在,時⽽模糊,時⽽清晰,忽遠忽近,『他』的存在幾乎達⾄若有似無的狀態,在她的意識中盤桓不去,跟隨著她、糾纏著她、⽀配著她的靈魂、甚⾄無聲無息地冷眼審視著,她與約拿單⾁體交歡。

她躺在床幃中,忽然想起了她第⼀次意識到『他』的存在的時候,那是在她⽣下來就刻印在她的靈魂裏的記憶︰

『他』彷彿穿著⼀⾝⽩亮若雪的襯衫,全⾝雪⽩,⼀頭如雪似銀的頭髮,耀眼得⼀瞬便能奪⼈⽬光,笑得清淡⼜疏遠,就好像天上的⼀縷流雲,就算極⼒地要去靠近,中間恍若隔著永遠無法逾越的天塹。

全⾝雪⽩?這最原始的記憶⸺猛然間,她悟出了什麽?維斯教授的那頭⽩⾦髮,銀⽩若雪。


[1]這⼀段引⽤莫執傷的【他者︰藍⼭尤加利樹下的救贖】中的【死亡似是救贖的變體】︰她,如此渴望著愛,想要被愛,被那個⼈所愛。成爲這篇⼩説的Refrain,不時地再度出現。


之三

葉蓮娜⼀臉倦容,默然蜷縮著⾝⼦,擁簇著⼀襲薄衾,透過床幃間隙將⽬光投向⿊幕深處。

「蜜兒!我愛妳⸺」這溫潤低沉的語聲不知從何處傳來,隱約⼜遙遠,隱約⼜在⽿畔。她從未愛過他,但在⾯對著他對別的⼥⼈說我愛你時,她⼼中雖無有慍怒之氣,但從未像此時如此渴望他的體溫。她不由⾃主閉上眼,仍感覺到⽇間他的唇⿒間遊⾛、纏綿於雙乳之間,他那雙銳利藍眸近在咫尺,⽬光穿透她的⾎⾁,直抵深⼼,欲望的深處。她不是不能沒有他。

這⼀夜,約拿單⼜是無詔前來她的寢宮,孤獨宮。

帷幔半掩,羅幕低垂,幾盞紫⽔晶燈淡淡照著,四下清寂,宮⼈不⾒⼀⼈。葉蓮娜輾轉反側於帳内,彷彿聞到空氣中隱約浮動的男性荷爾蒙的氣息。腰間驀然⼀緊,已被他穩穩圈⼊懷中,男⼦溫熱氣息迫近⽿鬢。他那熟悉的氣息和唇上的溫熱柔軟,在這孤寂的宮中,曾經陪伴她渡過無數的夜……她垂下眼睫,軟軟倚上⾝後男⼦的胸膛,任他愛撫她的⾝體。

他語聲低啞地問著,「⼼裏不痛快是嗎?」

她默然不語,只覺他的吞吐的氣息拂在頸間,撩動⼼頭酥軟。

這次,他不再要求她說我愛你,他深知她的性⼦,只要取悅她,她不會跟他計較⽶甲之事,⽽她也不是真正地在意他,多的是想要取代他的男⼈,她不是真的稀罕他,但在某⼀些時候,她卻不能沒有他。

她不⽐別的⼥⼈,是如此難以取悅。

她甚⾄不在意,他的所⾔所⾏,宮外流傳的那些流⾔蜚語,她對於他⾝邊的⼥⼈,⼀律視⽽不⾒,儘管他與⽶甲在公開場合⼤膽親昵互動,⽽葉蓮娜對此態度冷淡,恍若視若無睹。

他看不透底蘊。

這種茫然卻無端地燃起了情欲的⽕苗,他使勁拽下她⾝上蔽體的輕羅薄紗。⼀低頭便吻了上去,⽕燒⽕燎地在兩⼈⾝上燃起烈⽕,他的唇從乳溝往下滑去,吻過她⼨⼨肌膚,輕輕嚙咬下去,咬住那蠢蠢欲動的⼼魔。

她⾝⼦綿軟,伏在他⾝上,媚眼如絲,再也無⼒氣掙扎,只任由他的唇⾆恣意地吮吻索求,他微冷的指尖順著她的胸部的曲線⼀路滑下去。全⾝感到無限酥⿇舒服的同時,⼼靈深處似有⼀道空洞寒冷的裂縫,那是⼀個什麽都無法填補的空缺,是『他』,是那個⼈,她深刻地感知到那⼈的存在,那個⾮存在的存在。

當她感知到那個⾮存在時,⼼底漸漸被掠起無名的顫慄,不由依依攀住約拿單的脖頸,意亂情迷,蒼⽩臉頰浮上⼀抹極致妖艷的彤紅,蠱惑的他狂熱難遏,他狠狠反撲便將她綿軟的胴體重重壓在⾝下……

帳内唯有低抑呻吟、喘息起伏、床幃搖動,糾纏難分的⾁體,背臀彎出了⼀個美麗的弧度,像彎⼀細⻑的⽉⽛,妖媚的影⼦隱現在床幃幡動的激情之中,兀⾃微微顫抖著。

當他將她送到極樂的頂峰時,她腦中瞬間⼀⽚空⽩,如⼀團柔軟的棉絮融⼊男⼈他⾝體中,失去了⼀貫的冷靜⾃持,她幾乎要愛上他了,他咬⽛切⿒地呼喚著:「哦!葉蓮娜!我愛妳。」

「哦!約拿單!我⸺」

那句話像是斷線的⾵箏,最終無法溢出嘴⾓,隨⾵遠颺,消失在空中。


之四

情慾消散,雲⾬消停,靜謐⽉光映照著鋪散⼀床猶如⿆浪的⾦髮,她微微喘息地蜷伏在男⼈懷中,似⼀隻溫馴的⼩貓,慵倦閒懶地任憑⼈撫著⼀⾝厚軟的⽑,⽴即回復到先前異常地冷靜理性的狀態。

⼀個如此柔媚的⼥⼦,任憑是誰都無法將她與陣前殺敵的冷⾎聯想在⼀起。

⽽她⾝邊的這個男⼈⾮但⼗指未曾沾過陽春⽔,連⼑劍都未曾觸碰過。

男⼈微涼的⾝軀靠過來,閉著眼睛,很⾃然地把她攬⼊懷中,兩個⼈的肌膚密密地貼在⼀起,溫暖的體溫⼀併傳遞過來的,還有那平穩有⼒的⼼跳聲。

她忽然想到了⼀件要緊的事情,便急急掙開他的懷抱,「讓我下床去吃顆藥去!」

「剛剛的事,是我沒控制好,我會負責的。」他⼀隻⼿拖住她,另⼀隻⼿搭在她的腰窩敏感處,不斷地摩挲,似乎在努⼒在安撫她的情緒。

「什麽負不負責的?」她實在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,兀⾃裹起⼀襲湖⽔綠的薄袍,掙開他的懷抱,款款地下了床。

他半撐起⾝⼦,望著那湖⽔般不真切的⾝影,側頭看了她⼀會兒,薄被從男⼈⾝上滑落,露出⼀⽚⽩皙的胸膛,他忽然認真地說道:「⽣下來!」

「⽣下什麽?」她回⾸望⾒男⼈挺拔修⻑的脊背,那⽚裸露出來的肌⾁,散發著男性的魅⼒,任憑是哪個⼥⼈都無法抗拒這麽健美匀稱的⾁體。

「如果懷孕的話,就⽣下來吧!」

她低頭沉默了⼀會兒後,堅定地搖搖頭,「不⾏……那怎麽成!這時候還說這樣的話,你分明知道皇家的傳統,孩⼦的⽗親只能是⼀個外國⼈。」

他低低地說︰「我會負責的。」

她沉默思索了幾分鐘,對於⼀個君王來説,幾分鐘的思考算是慎重其事了,更何況這是不成⽂的傳統,只能蕭規曹隨來維護王室的體⾯與尊嚴,幽幽地睨他⼀眼,堅定地說︰

「我、不、願、意。」

她說不願意,⽽不是說不能夠。

他深深地看了她⼀眼,那對漂亮的藍眸中⼀瞬間翻湧過太多的情緒,葉蓮娜未及細想,⽴即⼜被好⾯⼦的男⼈迅即地掩飾住了,他微微⼀笑︰「我是開玩笑的。」

她從容不迫地從櫃⼦裏拿出⼀隻青花瓷瓶,拉開瓶塞,⼀股馥郁的麝香味襲來,麝香是來⾃中國的避孕秘⽅,是歷來中國宮闈禁物,⼥⼦久⽤將致不育,對葉蓮娜來説卻是聖品。

她啜了⼀⼝⽔,便把藥丸遞⼊⼝内,轉⾝對著⼀臉無奈的男⼈說︰「約拿單!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們⽗⼦在籌謀什麽?即便⽣下你的孩⼦,你在宮廷裏的位置永遠不會改變,你最好想點有出息的事情,不要⽼是要往我⾝上打什麽歪主意。」

他轉換了⼼緒,調侃地說︰「⼀個太有出息的男⼈會對王權造成嚴重的威脅,妳愛的不就是我這種沒出息的樣⼦麽?」

她不禁撲哧⼀聲,「哼!你就是光會耍嘴⽪⼦,怎麽不想趁著年輕多讀點書。」

他意態慵懶閑散,多少⼈責備他不思上進,「我⼜沒像⼈家天⽣就頭腦好,就算再努⼒⼗年,我永遠也及不上⼈家,天賦決定⼈的上限,我的上限就是這樣⼦了,這是命中註定的事情,誰也改變不了。」

她微微蹙眉,卻眼也不抬地,似責備似勸誡,說︰「我們都已經⽣在這個位置上了,⽤得著你去跟別⼈⽐天賦和智⼒嗎?約拿單!你的出⾝已經爲你的⼈⽣省去⼀⼤半的努⼒了,你不需要去解⼀個物理學家花了⼗年光陰、還是解不出來的問題,但⼈⽣中剩下的那⼀半,卻要靠你⾃⼰去努⼒了。⽽你成⽇無所事事,遊⼿好閒,拈花惹草,我真不明⽩,你將來盼的是什麽啊?」

「我盼的不過是,與妳⽩頭偕⽼……」他⼀語未盡,忽聞天外轟地滾過⼀陣驚雷,突感整個世界在瞬間天搖地動了起來。

她便漠然開⼝,「趁著暴⾵⾬未來臨之前,趕緊出宮去吧!不然⾬勢⼤了,路滑就不好了,還是讓我遣⼈駕⾺⾞送你⼀程吧,這種天氣讓你獨⾃騎⾺下⼭,我放⼼不下!」

約拿單⾒她也不喚宮⼈更⾐,只是迅即撂下⾝上的薄袍,匆促地披上⼀襲緋⾊⾦牡丹的曳地廣袖唐⾐,那絳紅在閃電劃過天際時,⾎艷得肅殺,⾝爲男⼦的他亦不禁地打個寒噤,⾝上原先因性愛所產⽣的燥熱,便迅疾冷卻了下來。

他淡漠直視著她,「無需說這樣的藉⼝來搪塞我,我知道妳焦急著要上哪裏去?」

「葛雷琴⼗六歲就失去了⺟親,她害怕雷⾬。」

「妳⾃⼰也不是⼗六歲就失去了⺟親,妳爲何不害怕?」

「我擁有上帝所賜的勇氣。」

「葉蓮娜,妳怎麽不想想,我也需要妳?」

「你是男⼈,能在雷⾬中找到⾃⼰的歸路,你不需要我。」

他望著那深紅連煙廣袖⻑裾流雲裳,織⾦牡丹⽶珠綴蕊繡,似⼀縷⾵,⼀⽚翩躚深紅,飄然消失在他的視野之内。

即便,他看穿她⼼中⼀切晦秘不可⾒⼈的秘密,他亦是……望塵莫及。

引言

疫情中⼀群猶太⼈到藍⼭避疫,建⽴了⼀個以⼥性為君主的國度。啓⽰錄的七個封印揭開了,誰是巴⽐倫淫婦?誰⼜是救贖的羔⽺? ⼀對被詛咒的孿⽣姐妹,爲了活下去,只能索取對⽅的⾁體。⼀個愛與被愛,背叛與被背叛,拯救與被救拯救的故事。這對孿⽣姐妹,掙扎於情欲與真愛之間,搏⾾於死亡與永⽣之際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