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11月6日 星期日

第六封印︰ 他者


兩個靈魂棲息於我的胸臆之中
⼀個要與另⼀個分離
⼀個靈魂
為鄙俗捆綁於愛欲中
為感官羈絆於塵世間
另⼀個靈魂 
渴望脫殼⽽出
强將⾃⼰從飢渴中
提升於更⾼的
極樂世界
——歌德『浮⼠德』

揭開第六印的時候,我⼜看⾒地⼤震動,⽇頭變⿊像⽑布,滿⽉變紅像⾎,天上的星辰墜落於地,如同無花果樹被⼤風搖動,落下未熟的果⼦⼀樣。天就挪移,好像書卷被捲起 來;⼭嶺海島都被挪移離開本位。——啓⽰錄


韶光易逝,時光在等待裡涓涓地流淌⽽去,隨著秋盡冬來,無憂宮外⽩鸚鵡雪影⾶落,葛雷琴嫁期也近了。既然她執意要嫁給耶底底亞,葉蓮娜也只能允婚了。

葛雷琴沉浸於巨⼤的幸福與喜悅之中,愛情似乎能夠治療她的癔症,她的神智⽐往常穩定多了,便將全部的⼼思全放在婚禮的籌劃之上,從選婚紗款式、添置珠寶⾸飾、選配瓷 器、餐⼱、⽔晶杯、⽔晶燭臺、決定花的種類、顔⾊、⾳樂曲⽬……種種細節都讓葛雷琴感到無⽐的興奮與幸福。

葛雷琴遠嫁之後,她與她便相隔萬⾥,她們終也得個各⾃安⽣、各得其所的結局。然⽽,冬⽇寂靜的⿊卻使得葉蓮娜的⼼境陷⼊無望的⾕底。

纏綿反覆的憂鬱與淒涼,使得她耽溺於喪⺟的悲劇裏,愛情的悲劇裏,詛咒的悲劇裏,將⾃⼰封閉在孤寂的世界裏,外⾯的⼈進不來,她⾃⼰更是無⼒⾛出去。

在⽣與死、戀與棄、合與離、存在與虛無之間,⼀切消失得如此輕易,彷彿未曾存在過,最終的⼀切都要歸於無有,幻滅成空。

存有,何曾實有?相愛,何曾愛過?

在存有與幻滅之中,她必須找到相愛的⼈,才能向死⽽⽣。

在王權的頂峰上,⾝爲王者,她卻是如此孤獨,無⼈與共。

在她的孤獨宮裏,她孤獨地睡去、孤獨地在夜裏轉醒、孤獨地活著……不久的將來亦會孤獨地死去。⼈不管是怎麽死的,⼈⽣或⻑或短,所有的⼈都是要孤獨地死去,死亡是世間最孤獨的事情,受到詛咒的她,亦不例外。

她孤獨地⽣存於天地之間,惶惶終⽇⾄今,「他」卻未曾出現。她如此渴望著愛,想要被愛,被他所愛,被他所拯救,唯有他能夠解除她⾝上的詛咒。

但,那個⼈是誰?

那個⼈是他?抑或是她?

⼀⽇,葉蓮娜來到了無憂宮探望葛雷琴。⼜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,只不過是短短幾個⽉,恍若隔世,她送⾛了約拿單,如今葛雷琴也要遠嫁了,⾝邊親近的⼈紛紛地驟然離去,最後她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⼈。

孤獨⼀⼈。

葛雷琴原本是她的救命鎖,保命丸。然⽽事與願違,葛雷琴終尋得了那個⼈,⽽她連約拿單都失去了,最後⼀個活下來的可能性都成爲無望,她註定都是要死的,在贖罪⽇成爲代罪的羔⽺。

葉蓮娜⾛進無憂宮時,適逢裁縫前來無憂宮讓公主試穿婚紗,衆⼈原本就⼿忙脚亂的,她簡直是來添亂,只好獨⾃⾛出陽臺。

她⾝穿⼀套乳⽩⾊約瑟芬式及地⻑衫,外罩⼀襲透明飄逸的雪青⾊薄紗,⼀縷透明精緻的蕾絲勾著肩頭的⼀字肩,胸⼝覆著如浮沫浪花狀的雪紡絲,⼿腕、頸脖、⽿垂皆掛著點點碎碎的寶藍⾊澳寶[1] ,以⼀點藍光來妝點素⽩,春⾵微微拂著⾐⾓,⾼雅清冷中帶有不經意的嫵媚。

她⽴於陽臺上,默然灑出⼿中的穀⼦,早春時節,氤氳藍⼭之中不時有覓⾷的⽩鸚鵡⾶落,棲息於陽臺,那在空中⾶振的⽩翅,宛若聖靈從空中⾶落[2] 。

她在外頭餵⽩鸚鵡,葛雷琴在裏頭試婚紗,裁縫與侍⼥團團將她圍住,她全⾝凝住、動彈不得,任憑她們擺佈,輕輕開⼝,「當初妳該留下約拿單的,他那麽愛妳,不該讓他⾛。

⾄少,他能救妳⼀命。葉蓮娜!妳從未試著去愛他嗎?」

她低頭注視著啄⾷的⽩鸚鵡,語氣漠然,「葛雷琴!這世間只有妳能救我,但妳並不愛我,愛情是無法勉强的,我既然無法勉强妳來愛我,亦無法勉强⾃⼰去愛約拿單。」

「葉蓮娜!妳就是這種要强的脾氣,難怪……」

「……難怪得不到男⼈的歡⼼,是嗎?」


[1]澳寶即是 Opal,澳洲特產的寶⽯,有各種不同的⾊澤。
[2]祂從⽔裡⼀上來,就看⾒天裂開了,聖靈彷彿鴿⼦,降在祂⾝上。語出︰⾺可福⾳ 1:10-
11。


之⼆

葉蓮娜不知在陽臺上消磨了多少時間,突然裏⾯變得出奇地靜,宮⼈似乎都退下了,她不禁驀然回⾸,⼀幅令她悸動不已的畫⾯緊緊抓住了她的⼼,她定定凝望著她,眼眸牢牢固定住那⾮凡絕倫的⽩⾊⾝姿,她低眉垂⾸,兩鬢下垂著⼀撮髮絲,略略修飾著姿容婉麗的⽠⼦臉,鬆鬆挽起的⻑髮,拖曳著⻑⻑的⼀帶純潔的透明頭紗,⼀瀉⽽下,朦朦朧朧地掩抑著紅若流霞的羞澀神態,有⼀種我⾒猶憐的嬌柔。

凝望⽚刻,她的⼼如脫繮野⾺,狂奔了起來。

細細看去,裙裾上由⼿⼯縫製著無數細⼩、不顯眼的⽩⽶珠、⿊⽶珠、粉⽶珠、⽩鑽、⿊鑽、⾦絲雀⿈鑽、紅碧璽、紅寶⽯、綠寶⽯……寶⽯與⾦線交織綴成極淡不顯眼的花紋。每⼀顆鑽⽯與彩寶會在不同的⾓度與光影下散發出獨⼀無⼆的光芒,隨著⾝挪步移,⽩紗會呈現不同的⾊澤與⾯貌,展現著不同層次與豐富多⾯的視覺效果。

葛雷琴拖著曳地頭紗,款款挪步⾛向妝臺邊,拿起⼀個紫⽔晶瓶,那是耶底底亞從巴黎寄來的香⽔,扭開瓶⼦上的⼀塊紫⽔晶,紫⽔晶往頸⼦上抹去,冰冷的⽔晶蜿蜒⾄胸間,暗香浮動,戀愛讓她臉上流溢不可⾔喻的光彩,那光彩似乎具有無⽐的魔⼒。

葉蓮娜望著那裸露的雪頸肩頭,⾼⾼綰起的⾦髮,慵懶散落著幾根髮絲,那全裸的裸背抓牢了她的視線,她的⽬光飄飄輕撫她的裸背,濃濃的思念湧⾄⼼間,她想念她啊!

⽩紗所勾起的情欲竟是濃烈如斯,難以遏制,她⼼動地伸⼿輕撫著這⼀襲輕柔若雲的婚紗,指尖拂過低胸的蕾絲,掠過那薄薄的細肩帶。

裸背下,細細的⽩紗由腰際⼀瀉⽽下,鋪成寬⻑的曳地拖尾裙裾,她再也禁不住了,便捲⼊如雲如浪的⽩紗裏,貪婪的⾆頭,親吻著⼨⼨裸背,細⽛細細嚙咬著,指尖輕輕劃著,臉頰貼著她單薄的⾝⼦,指尖深深探⼊下臀,所到之處,輕攏慢捻,徐徐挑動……

葛雷琴⼿中的紫⽔晶瓶跌落,溢出濃稠的情欲,溢出被捆綁於愛欲中的靈魂,被羈絆於感官中的情愛,她的⼿扶著妝臺,⼸著如⽉⽛的腰肢,似蛇蠱惑著,淚⽔無聲泅濕⽩紗,⼝中溢出那欲求、那渴望,細細呻吟著,斷斷續續,如哀求如懇求,如愉悅如凌遲。

孽與死、情與欲、罪與罰,絕望地互相爭奪著,她的唇與⾆,與死神做著最後的交涉與搏⾾。

以⾊列,耶和華的新娘,帶著切慕與懺悔,⾛到祂的⾯前,得到了救贖;葛雷琴,耶底底亞的新娘,懷著愛慕、渴望、眷戀正緩緩⾛向他,⽽他的⼈影竟是如此遙遠,路途竟是如此漫⻑。

她如能得救?

⽽她葉蓮娜,肩負重任,承載希望,背負應許,卻受到詛咒,得不到救贖,得不到祝福。


之三

婚期訂於贖罪⽇後五⽇,⽉圓之⽇,圓滿之時。葛雷琴亦不想在如此艱難的時刻,離開葉蓮娜,⾄少在那⼀夜,她要留在她⾝邊陪伴著她。

耶底底亞在燦爛的春⽇裏回到了藍⼭,與衆⼈⼀同渡過新年,便是傳統的吹⾓⽇[1] 。王在繁⽂縟節中潔淨悔改,吹⾓呼召以⾊列⼈為罪憂傷痛悔,預備贖罪⽇的來臨。

過了⼗分繁忙的吹⾓⽇之後,葉蓮娜決定在贖罪⽇前⼀天,單獨去⾒耶底底亞。耶底底亞似乎知道如何解除魔咒,或許這是她活下去的最後機會。

⿈昏時,她幽然緩步於棧橋之上,在萬仞岩壁間,⼀輪缺了⾓的⾎⽉訇然躍升⼈間,再過五⽇便是⽉圓之⽇,葛雷琴便能得到了她的幸福。

⾎⽉透著⼀股吸引著她的魔⼒,吸引著她的⽬光,那⾎紅的印痕彷彿是那些碾過她⼼底的傷痕,帶著怨恨的⾎⾊斑點,像是她命運的載體,像是她⽣命的結局,就如⼤屠殺的那⼀夜,⾎染的皇城,她歷經了死亡的悲傷,失去的痛苦。

她隻⾝悄然來到了瀑布旁的⼩別墅,忽聞⼀縷憂鬱綿⻑的⼩提琴聲,在深廣的⼭⾕中回蕩著,緩緩揚起,婉轉細膩如碧波蕩漾、如輕雲出岫,觸弦的⼿勢極爲輕柔,絲絲哀怨扣著她的⼼弦。

細聽那曲⼦,正是『 Hatikvah 』,她的希望︰

Kol-od dema'ot me'eineinu Yizzelu chegeshem nedavot 
Urevavot mibbenei ammenu 
Od holechim al kivrei avot

只要淚流出我們的眼眶
就下著充滿恩典的雨⽔
千千萬萬猶太⼈
尋找先⼈的墳墓

Kol-od chomat machamaddeinu 
Le'eineinu mofa'at
Ve'al churban mikdashenu 
Ayin achat od doma'at

只要那哀淒的哭牆
出現在我們的眼簾
⾯對著毀壞的聖殿
澆灌著我們的眼淚

淒美憂鬱的旋律,幽怨遏雲,訴説著以⾊列的命運,亦是訴説著她的命運,是絕望中的希望。

葉蓮娜躡⼿躡脚地推⾨⾛進了前廳,卻瞥⾒⼀個雪⽩的背影,⼀頭如銀似雪的頭髮,正拉著⼩提琴。

弦⾳悠⻑,⾳調淒楚讓⼈聞之⿐酸,彈奏到纏綿淒絕處,令⼈垂⾸黯然。沉湎⽚刻,琴聲漸悄,直到若有似無,唯聞⾃⼰的呼吸聲,琴聲何時停頓竟無知無覺,唯覺⼼神跟著琴弦⼀同震蕩於空氣中。

那⼈歇了琴⾳,似乎察覺到她的到來,在他轉⾝的瞬間,葉蓮娜像是從⼀場⼤夢中猛然轉醒過來。

竟然是他。

他深深地凝視著她,琥珀⾊的雙眸像是具有魔⼒。

「希菈,妳來了。」

「德威特,我終於等到你了。」

他⾛到她的跟前,掬起她的⼿,⼀俯⾝,⼀個吻便落在她的⼿背上。

他緩緩解下她⾝上的酒紅⾊披⾵,像是揭開⼀襲⾯紗,披⾵飄然落地,眼前⼀亮。

⽩紗下有朵朵胭脂畫成的薔薇花勾勒著⾦邊,或盛開,或半合,胭脂紅襯得她雪⽩的肌膚勝於雪,嬌艷的臉龐勝於花。

⼀朵朵薔薇沿著她的⼀隻⼿臂,像藤蔓般深深淺淺地盤著她的脖⼦、鎖⾻、胸間,順著乳溝向下伸展到腹部與腰間的裸紗處,攀⾄裸露的背部,慵慵懶懶地蔓延下去,再往臀部延伸下去,那⾵光會是何等香艷旖旎?

髮髻間插著⼀枝紅寶⽯髮簪,乳溝間懸掛這那顆⼼型紅寶⽯,燁燁⽣光,寶⽯的紅光投射在清淡如雲的⽩紗上,隨著呼吸微微聳動著。

他怔怔地望住了她,聳動了⼀下喉頭,他的視線掠過紅寶⽯,直抵乳溝,⼀朵朵殷紅的薔薇綻開在乳暈邊,他⼀附⾝,便不禁動情地吻上那朵朵薔薇。

他的唇循著⼀朵朵薔薇,沿著她的脖⼦胸間,濕潤的⾆尖深深淺淺蔓⼊她的胸際,盤繞著她的乳房,向下伸展⾄腰間與腹部,他的⾆尖駐留其上,貪婪地舔舐著、吸允著、啃嚙 著,再往下會是何等⾵光?

强烈的感官攻佔了她,挑起她靈魂最深處的渴望︰為他所愛。

他者降臨,喚醒了在她潛意識中沉睡千年的靈魂,她想要被愛,為那個⼈所愛,千年來

⾛過千⼭萬⽔,跨越過千年歲⽉,她都在尋找他的蹤跡。

他者,那個⽩⾊的形象,刻印在她最原始的記憶之中,隨她⽽⽣,伴她⽽⾏。他是她最原初的追尋,最原始的渴望,他是她的拯救者,她的彌賽亞。他帶有解除魔咒的能⼒,能讓她不死,他是她的希望。


[1]吹⾓⽇( Yom Teruah )是在提斯利⽉第⼀⽇ ( 即猶太曆中的第七⽉,西曆 9、10 ⽉間),⽽贖罪⽇( Yom Kippur )是在提斯利⽉第⼗⽇,是⼀年中最重要的⽇⼦。在這篇⼩説裏,因南半球季節更迭與北半球相反,因此這兩個節⽇便在春季。


之四

突然間,嘎地有⼈推⾨⼊内。

那個埋於雙乳間的頭驀然擡了起來,他亦警覺到了什麽,眼眸中突然精光⼀閃,葉蓮娜在他的瞳仁中,恍然看⾒了另⼀個靈魂,眸⾊幽深得像是罪惡的深淵,不禁驚呼⽽出︰「阿瑪迪斯?是你!」

「耶底底亞!阿瑪迪斯!」葉蓮娜不禁低呼了起來,⼀個希伯來⽂,⼀個拉丁⽂,都是同⼀個意思,上帝所摯愛,這個天使的形象,卻是墮落的天使。

「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!」

頓時,地⼤震動,滿⽉變紅像⾎,天上的星⾠墜落於地,天地挪移,好像書卷被捲起來,⼭嶺海島都被挪移離開本位。

「嘿嘿!妳終於落在我的⼿中,我看妳往哪裏逃?」

轉瞬間,她明⽩了⼀切,這⼀切全是魔⿁梅菲斯特的伎倆,都是他所捏造出來的幻象,她所⾒到的形象全都是他的化⾝。

梅菲斯特,他便是那個她宿命中的他者,刻印在她的靈魂,勾起她的渴望,控制她,引誘她,佔有她……

「哇」⼀陣熟悉的哭泣聲從⾨的⽅向傳了過來。

「葛雷琴!」葉蓮娜失聲驚呼,登時意識到推⾨⼊内的⼈,正是葛雷琴,⽴即意識到事態嚴重。

「葉蓮娜,我恨妳!妳擁有⼀切,還不滿⾜,最後連我的耶底底亞都要奪去……」

葛雷琴掩⾯奔了出去,倉促間葉蓮娜拎起散置於地的披⾵,裹住了半裸的⾝體,緊緊尾隨於後。

葛雷琴狂奔到懸崖處的那⼀道棧橋,那座棧橋凌空⾶架,橫跨於斷崖之間,下⾯便是萬丈深淵了。

⼀路⾏得太急,葛雷琴⼀⼝氣喘不過來,便駐⾜於棧橋上,捂著⼼⼝喘息著。因棧橋搖晃不穩,無法疾⾏,眼⾒葉蓮娜⾺上就要趕過來了,她便轉過⾝,威脅這葉蓮娜,⼤聲喊著,「妳再靠近⼀步,我就縱⾝跳下去,反正終究是⼀死。」

葉蓮娜氣喘呼呼地說︰「葛雷琴!妳冷靜⼀點,事情不是妳所想的那樣,妳聽我解釋。」

她死死瞪著慢慢靠近的葉蓮娜,譏誚地對著她說︰「不⽤解釋了,葉蓮娜!妳這個不要臉的⼥⼈,做盡喪盡⼈倫的事,悖德無恥,⾃私⾃利,妳從來只爲妳⾃⼰⼀個⼈,最後還是吝於放我⼀條⽣路。」

懸崖上的疾⾵吹得⾐裙獵獵作響,⼭⾵像⼀把鋒利的⼑,⼑⼑割著她的⼼,她⽴於⼭崖邊,⾵颳得幾乎要將兩⼈帶⼊⼭⾕之中。

崖下雲霧繚繞,⼭嵐如煙,不知道⾕底有多深。

葛雷琴腦海中不斷浮現那⼀幕,令她痛苦、⼼碎、絕望的那⼀幕,她似乎不相信⾃⼰的眼楮,那兩個⼈擁抱交纏在⼀起,葉蓮娜引誘了他,奪⾛了她的摯愛,解除魔咒的希望,她是如此殘酷無情,不留給她任何的⽣路。

她不禁往深⾕裏望去,深不⾒底,若是縱⾝⼀躍,這⼀切⼀切的煩惱,就會煙消雲散。


之五

葉蓮娜緩緩靠近,搶上來想要抓住她的⾝⼦,她⾝⼦⼀抵禦,葉蓮娜卻只抓住了她的⾐袖。「嗤」⼀聲,⾐袖裂開,重⼼⼀不穩,連帶著她⾃⼰,整個⼈也跟著往⾕裏墜去。

葉蓮娜⾝⼿極爲矯健,歷經沙場使得她肢體應變極為敏捷,⽣死⼀念間,毫不遲疑地即時抓住了葛雷琴的⼿,另⼀隻⼿便緊緊抓住棧橋的繩索,頃刻間,葛雷琴半個⾝⼦已經凌空於⼭⾕間,葉蓮娜卻⽣⽣地硬將她懸空拉住。

「葛雷琴!緊緊抓住我,絕不要鬆⼿。」

「葉蓮娜!放開我吧!我⽀持不了多久了,反正我都是要死的。」

「葛雷琴!緊緊抓著我的⼿,千萬不要放棄,要死我們⼀起死。」

這時,耶底底亞卻遠遠地⾛近,⼤聲喊著,「葛雷琴緊緊抓住,再⽀持⼀會兒,千萬別鬆⼿,我⾺上就來救妳了。」

他⼀出聲,葉蓮娜訝然於他那迅速轉換的「⾝份」的能⼒,前⼀秒他還是那個追殺她千年的阿瑪迪斯,這會兒⼜變回耶底底亞,在這之前與她親熱的他,還是她⼀直尋找的德威特。

這莫不是魔⿁梅菲斯特的伎倆,她該相信什麽?她該相信她眼中所⾒,還是該相信她⼼中所信之事?

隨著耶底底亞⼀步步地靠近,因爲内⼼的恐懼和防禦之⼼,不知他是敵是友,是天使還是魔⿁?他是前來拯救她們於危難,還是來置兩⼈於死地?

葉蓮娜不覺⼼慌意亂,⼀閃神,便跟著葛雷琴⼀起往下墜,她⼀⼿拉著葛雷琴,⼀⼿緊攥著棧橋的繩索。

命懸⼀線。

她該相信她眼中所⾒,還是該相信她⼼中所信之事?

⾵馳電掣間,⼼如明鏡,她不該相信她眼中所⾒,⽽是該相信她⼼中所信,與耶底底亞四⽬相觸的⼀瞬間︰她清楚地意識到,耶底底亞便是那個宿命中的他者,刻印在她的靈魂,勾起她的渴望,是她的拯救者,是解除魔咒的希望,⽽那個彌賽亞、受膏者……

誰是受膏者?

她是王者,正是受膏者[1] 。

能解除魔咒者莫不是⾃⼰?這時她猛然想起,耶底底亞曾經對她説過⼀句話︰「若由⼀顆懷有信望愛的⼼所流出來的⾎,必定能啓動寶⽯的魔⼒。」

就在耶底底亞奔來之際,電光⽕⽯的⼀瞬間,⼀念洞明。

她迅急地拔起髮髻上的紅寶⽯髮簪,兔起鶻落,以僅剩的⼒氣往⾃⼰的⼼臟狠狠扎下,登時⾎花四濺,滾熱的⾎液猶如泉⽔湧出。

⼀陣難忍的巨痛,攻佔了她整個⾝體、意識與知覺,那隻拯救⼈⺠國家於危亡的⼿,再也⽀撐不住,不覺中,便放開了那條救命的棧橋繩索。雙⼿只環抱著她的摯愛,葛雷琴。

披⾵團團裹住了她們,馭虛乘⾵,像是⼀張⾃由之翼,緩緩地⾶向⼭⾕,骷髏地,各各他[2] 。

⼭⾕像是吞噬⼈的深淵,虛空的絕望,瞬間湧上⼼頭的只有悲涼……


[1]彌賽亞(Messia),原意為受膏者,猶太王者亦爲受膏者,猶太⼈所等待的彌賽亞正是復興以⾊列的王者。
[2]骷髏地,希伯來⽂為各各他( Golgatha ),即是耶穌釘死在⼗字架之地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

引言

疫情中⼀群猶太⼈到藍⼭避疫,建⽴了⼀個以⼥性為君主的國度。啓⽰錄的七個封印揭開了,誰是巴⽐倫淫婦?誰⼜是救贖的羔⽺? ⼀對被詛咒的孿⽣姐妹,爲了活下去,只能索取對⽅的⾁體。⼀個愛與被愛,背叛與被背叛,拯救與被救拯救的故事。這對孿⽣姐妹,掙扎於情欲與真愛之間,搏⾾於死亡與永⽣之際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