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封印︰解除魔咒

我來⾃那⼒量不斷地欲求惡亦
不斷地成就善
——歌德『浮⼠德』

羔⽺揭開第七印的時候，天上寂靜約有⼆刻。
——啓⽰錄


⼭⾵激蕩，呼呼的⾵從⽿邊呼嘯⽽過，⼀切的⼀切都往後⾶逝，過去、現在、未來全都凝聚成這⼀刻，成爲天上寂靜的⼆刻。

葉蓮娜緊緊抱著葛雷琴，像是保住她的⼀切，她的唯⼀，她的僅有，她們在⾵中急速向下墜落，崖上的⼀切轉瞬不⾒，她抱著她在⾵中旋轉，落勢如此之快，像是墜⼊天河，墜⼊深淵，⼭⾕、森林、星⾠，⾵起雲湧，全跟著她們⼀起墜落。

周圍的⼀切呼嘯⽽過，盤桓的⼭⾵，飄搖的⼭林，振翅的⾶⿃，墜落的星⾠，⼀切的⼀切，在萬念俱灰之中，戛然⽽⽌。

在這孤峰絕岸，壁⽴萬仞之中，惟有絕望。

葉蓮娜⼼中浮現了浮⼠德的⼀句話︰「我要對時間說︰停駐！妳是如此美麗。請將我捆綁住，然則，我⾏將墜落。」

忽地，⼭⾵形成⼀陣强烈的旋⾵，⾵就像柔軟的雲朵⼀般，輕輕托起她們的⾝⼦。酒紅⾊的披⾵像是⼀張⾃由之翼，裹著她們纖弱的⾝體，承載著她們⾶躍死亡之⾕，⾶躍骷髏之地，載著她們去追逐在銀河裏的夢想。

她對時間說︰「停駐！」

她猝然清楚地看到⼀個異象，周圍的⼀切褪去了繽紛⾊彩，只剩下⽩與⿊的存在，唯⼀的顔⾊只剩下那天地蒼茫間的⼀點紅，她的⾎浸透了紅寶⽯，在天與地之間，在⼭與⼭之 間，在晨星之間，紅寶⽯在⿊暗中，發出了萬丈光芒。

那是指引她們的光。

就在這⼀刻，上帝停住了時間的⿒輪。天上寂靜約有⼆刻。

若由⼀顆懷有信望愛的⼼所流出來的⾎，能夠解除魔咒，向死⽽⽣。

她們飄浮於⼭⾕之際，葉蓮娜抱著葛雷琴，輕輕在她⽿畔說：「妳得救了！」

⾵從⽿際呼嘯⽽過，葉蓮娜的聲⾳微弱得如夢似幻，渺渺如煙，幾乎聽不⾒。

葛雷琴以爲⾃⼰聽錯了，葉蓮娜是最驕傲、最⾃⼤、最⾃私、最淫亂的⼥⼈，她只不過是她豢養的⼀隻⾦絲雀，供她玩弄的⼩玩意，她絕對不會捨⾝救她，絕對不會隨著她⼀起墜落⼭⾕，她⼀定是⾃⼰的幻聽。

她恨她。

然⽽，在⽣死⼀線之間，她不是孤獨⼀⼈，她竟也陪著她跳下去，驕傲⾃⼤、專斷擅權的葉蓮娜居然她陪著她⼀起墜⼊了⼭⾕，她要與她⼀起死，她要與她永遠在⼀起。

她果真愛她啊！

⾎不斷地從⼼間湧出，⽣命隨著流⾎不⽌息地失去。葉蓮娜覺得好冷好冷，⾝體漸漸地失去了知覺，⼀淨只覺得冷，徹⾻的冷，連她的⾎都暖不了的冷。

眼前忽然浮現⼀株在⾵中搖擺的桔梗花，纖細的梗，⿎⿎的花苞，⽩⾊的花朵，那便是她的愛，永恆的愛，亦是無望的愛。

在廣袤蒼茫的天地中，渺渺傳來⼀個溫柔的聲⾳，像是天籟、天啓、神諭，對著她說︰「我就是⾨，凡從我進來的⼈，必然得救。」[1]

死亡卻是得救必經之⾨。


[1]約翰福⾳ 10:11。


終曲︰贖罪⽇

⼀粒麥⼦不落在地裡死了，仍舊是⼀粒，若是死了，就結出許多⼦粒來。愛惜⾃⼰⽣命的，就失喪⽣命；在這世上恨惡⾃⼰⽣命的，就要保守⽣命到永⽣。——約翰福⾳12:24-25


在美⼥如雲的春宴裏，花間香氣飄逸，處處彌漫著⼀⽚旖旎艷情。約拿單⼿中拿著⼀杯葡萄酒杯，左擁右抱，⼀雙姿顔姝麗的⼥⼦貼⾝膩在他懷裏。約拿單不愧是情場⽼⼿，無論到哪裏從不缺美⼥，處處留情。

但誰⼜能瞭解？他的痛苦，是以⼥⼈的⾝軀來溫暖，他的失落，是以⼥⼈的眼淚來填 補。在這世間只有葉蓮娜，能夠容納他的孤單，只有她的柔軟胸懷，能夠融化這塵世的冷酷與殘暴。

突然，⼀個紅⾐僕役疾⾛⼊花園，在他⽿畔低語著，「王薨逝了！」短短⼀句話，卻猶如驚電劈落、五雷轟頂。

「宰相⼤⼈急著要⾒您，新君⾺上要登基了。」他⼼中悲痛難忍，哽咽地問︰「新君是？」

惟聞︰「先王的妹妹，葛雷琴！」僕役旋即遞給了他⼀個盒⼦。

他撫著那隻盒⼦，是再熟悉不過的盒⼦，不由悲從中來，⼼下⼀陣劇痛難忍。她怎會突遭不測……驀地打著⼀個寒噤。緊咬著⽛根，強抑⼼頭翻湧的痛楚，當下撇下那些嬌俏的⼥孩們，疾⾛⼊内，來到了⾃⼰的書房。

他以顫抖的⼿揭開那隻盒⼦，從裏⾯取出⼀串細碎的紅寶⽯項鏈，項鏈垂著⼀顆⼩⼩的紅⼼墜⼦，瀲灧的紅寶⽯像是不經意的⼀痕紅光，帶在她脖⼦上，點點似⾎淚灑落在她誘⼈的胸際。

紅寶⽯紅⼼顫動在他眼前，將他帶回到五年前，她戴上這條項鏈的那⼀刻，紅⼼印在她的⼼上，這顆⼼便是他對她的告⽩，可是她從未接受過他的這顆⼼啊！

這條項鏈是他在她滿⼗五歲時送她的禮物，葉蓮娜酷愛紅寶⽯，今天可不就是她雙⼗華誕麽？最終，她還是差⼈送回這隻盒⼦，不就要跟他訣別，她竟然如此恨他，到死都不肯原諒他。

她最後對他說︰「從今⽇起，我不想再⾒到你！」

倔强要强的葉蓮娜，如此決絕，她與他果真是⽣死不復相⾒。

旋即瞥⾒了⼀張字箋，他認出了⾃⼰的字跡，上⾯寫著︰「愛情，如死亡之堅强，嫉恨如陰間之殘忍，它的⽕焰如此强烈如主的烈焰，愛情，衆⽔不能熄滅；⼤⽔也不能淹沒。求妳將我放在⼼上如印記，帶在妳臂上如戳記。」[1]

求妳將我放在⼼上如印記？不禁哭喊著說︰「哈哈！這會兒她卻全都送回來了，可⾒她從未將我放在她⼼上。」

字字刺痛在⼼，在悲憤交加之下，便抄起字箋，撕毀成碎⽚。就要蓋上盒⼦的當兒，他卻發現盒内藏有著另⼀張⼩便箋。

正是她⾄死都不願對他說的那句話︰

「我愛你」

她竟然愛著他，他始終不知道啊！他顫抖地拿起便箋壓在⼼上，那個感覺是錐⼼刺⾻的痛，他撫著盒⼦中的那顆⼼，現在說什麽都晚了，⼀切都遲了！太遲了！

惟有掩⾯⽽泣。

伊⼈已逝，愛總是來得太遲，到底是什麽讓他們錯過了彼此？


[1]出⾃『雅歌』8:6-7，參考其他語⾔的譯⽂，將和合本譯⽂稍做了修改。